在凛的监督下剥开糖果,扔进嘴中后,青苹果香于舌尖绽开。
小女孩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自顾自的把右手的蓝色盒蛋塞进我的兜里,整个过程完全没有征求当事人也就是我的意见,我震惊的观望了整个过程。
“凛,你这是……”
“凛的包,装不下,”小女孩举起起鼓囊囊的猫头包,拉开拉链后包里除了其他粗点心还有一个蓝色盒蛋,“只能装的下送给妈妈的那一个。”
“所以,”小手把我兜里的盒蛋用力向深处推了推,“这个就交给入江哥哥帮凛带着啦。”
“而且,这还是入江哥哥刚才选中的那个哦。”
继便当盒之后,我的肩头又承担了一枚盒蛋的责任。
“这个便当盒是凛的吗?”刚才在店外等待的间隙,我盯着便当盒总感觉好像在家里见过。
“是龙一家的,”凛向我解释着来历,“惠阿姨今天做了草莓挞,邀请凛去吃。”
“超好吃的,入江哥哥有尝过吗?”
“吃过,的确很好吃。”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每次下厨我都是最忠诚的食。
“然后在离开时,惠阿姨就让凛带些给妈妈吃,所以就拿这个便当盒来装了。”
“但是,”我微微晃了晃了便当盒,“感觉里面什么都没有,怎么这么轻?”
按照我对草莓挞的了解,应该会有些重量,而除了轻飘飘的便当盒,我感受不到其他的存在。
“草莓挞已经被吃掉了。”凛干脆的回答道。
“但不是被凛吃掉的,”她指向路边朝我描述那段经历,“是被一个叔叔吃掉的。”
“凛看到他躺在路边的长椅上一动不动,害怕他被陌生人骗走,所以就去看看,”手指在空中划出歪歪扭扭的弧线,最终指向了我拿着的便当盒,“然后发现叔叔只是饿的没力气了。”
“于是凛就把草莓挞给了他。”
“那个人吃光了?”再怎么说,也不能把小女孩带给妈妈的甜品全部吞下啊。
“吃光了……”凛的声音低了下去,但也仅持续了一瞬,下一刻就重回开心的语调,“吃光了也没关系,因为叔叔填饱了肚子。”
“草莓挞下次还可以带给妈妈,但一直饿肚子就会很难受。”
语气逐渐坚定,说到最后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果然,虽然为能帮助他人感到开心,但对于没能带给妈妈草莓挞这件事的愧疚仍残存在无形之中。
“凛是好孩子,”我安慰她道,“好孩子会有奖励的,即使妈妈知道了也不会怪凛,因为是值得赞扬的行为,一定会像我这样夸凛的。”
闻言,小女孩开心的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真的吗?好孩子的奖励和妈妈的夸奖凛都能得到吗?”
“当然!”我点点头,“只不过奖励会在未来变成好事降临到凛的身上。”
“可以把奖励转给妈妈吗?”凛抓住我的手急切的问道,“凛只要妈妈的夸奖,我想要妈妈在未来遇到好事,而且草莓挞本来就是要给妈妈的,奖励也应该属于妈妈。”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问题,说来这个做好事会有奖励的说法还是母亲曾告诉我的,事到如今难道我要去问母亲吗?
“可以的。”我抬起头目视前方,避开凛欣喜的视线。
如果是好孩子凛的愿望,会实现的吧。
接下来的路途,小女孩的嘴一刻都没有休息,叽叽喳喳在我耳边讲的全是有关龙一的事情。
“龙一是我最好的朋友。”
“因为凛放学后要去医院陪妈妈,所以很少有交朋友的时间,只有龙一会一直陪着凛。”
“龙一的妈妈惠阿姨也是很好的人,每次在凛去龙一家做的时候都会给凛准备草莓挞。”
“龙一的爸爸也会陪凛和龙一一起玩游戏。”
我听着她描述着她眼中的龙一,像是在听一个崭新的故事。
在未来,凛的存在被尽数抹去,我的记忆中并没有凛的存在,而现在在我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她把和我相处的记忆视若珍宝,重新塞进我的脑海中。
凛牵着我的手走走停停,最后踏进了白色的医院大楼。
她轻车熟路的走向一楼的电梯,在这短短的十几米,她几乎认识所有遇到的医生护士。
“凛!”“凛来了啊。”“这是姐姐给凛带的糖果。”“锵锵,我放假回来了哦,凛。”
小女孩乖乖的把笑容送给所有人,接下糖果和零食时,也不忘把自己猫头包里的粗点心送给对方。
走在她身旁的我,比起哥哥似的监护人更像是大明星的保镖之类的存在。
最终,我和凛终于安稳的踏进了电梯。随着电梯门缓缓的关闭,那些在关照凛的同时也审视着我的目光被隔绝在外。
“凛很受大家欢迎啊。”我倚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跳跃变动。
“因为凛每天都在。”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医生和护士姐姐都是能治好妈妈的人,凛很感谢他们。”
“凛的妈妈很快就会康复的。”从凛的描述出,我大概能勾勒出一位久病床前的母亲形象。
所以凛才会问我能不能把好孩子的奖励转给妈妈吗?
“没错,凛每天都会监督妈妈吃药,也会逗妈妈开心,晚上也会在病房里陪妈妈睡觉……”她再次掰着手指,细数着自己为母亲做的一切,虽然是很小的事情,但这是身为孩子的她能奉献的全部。
“而且妈妈真的有在康复,过去一直会躺在床上没有力气,但昨天就坐起来了,说不定今天能有力气抱抱凛。
小女孩话中饱含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说着说着她几乎要伸出手触碰梦想中母亲康复的未来。
“叮”电梯停在了七楼,凛没等门完全打开就拉着我冲了出去,像是急着要去拆礼物的孩子。
而凛所期待的礼物正是推开病房门后,母亲久违的拥抱。
紧跟着小跑着的凛,最后止步于一间病房前。
小女孩兴冲冲握住把手推开门,嘴里的“妈妈”还未完全说出口,就被窗帘后的怒吼声彻底打断。
“姐姐现在这副样子不都是因为生下了凛。”
空荡荡的病房中,透过病床间的床帘依稀能辨别出对话的二人,除了立于病床前怒吼的女声,还有一道坐在病床上的纤细身影。
“如果不是那个孩子存在,姐姐又怎么会一直一直……耽误下去。”
一只脚已经踏进病房的凛僵住了,我站在她的身后同样震惊于这意料之外的场景。
那两句话毫不掩饰对凛的恶意,我下意识去捂住凛的耳朵,却摸到了小女孩湿漉漉的脸。
低下头看去,视线从紧握着门把的小手移到她颤抖的身体。凛强忍着啜泣,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滑下脸后滴答滴答的向下坠去,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瞥见凛紧咬着双唇,拼命的抑制着哭声。
“如果没有生下凛就好了,我从凛出生那天起就这样认为,姐姐你也这样想过吧。”
“为什么?为什么姐姐不回答我?是因为你同意——”
后半句话被突然关上门的凛留在了病房内。
她默不作声的推开我,低着头就向走廊的一端跑去。
我紧紧的抓住了凛的胳膊,小女孩挣扎了几下没有成功,在这个过程中,凛抑制不住的哭声越来越大。
最终,无处可逃的凛找不到能放声大哭的地方,转身用力的抱住了我。
脸深埋在我的怀中,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掩盖自己的哭声,她双手紧紧的抓住我的衣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抱起她,坐到病房前的椅子上,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听着她从嚎啕大哭变成小声抽泣。
“凛,”在她情绪稍微平复时,我轻声问她,“你为什么要跑开?”
“因为……小姨说的都是对的,”她抬起哭红的眼睛望向我,里面盛满了不该在这个年纪出现的悲伤,“妈妈身体不好是因为当初生下了凛……在爸爸去世后,妈妈为了让凛过的好一些,一直在拼命的工作。”
“最后,最后就病倒了。”
“凛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她呆呆的望着我,在我怀中的小女孩几度破碎,“妈妈下班回来后经常吃着饭就睡着了,有时早上给爸爸上香时也会偷偷哭。”
“这些都是因为凛,如果妈妈没有生下凛,就不会生病,也不会这么累,说不定爸爸也还会活着,”她深埋在心底的话远比病房内的那些还要残忍,“凛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凛不存在就——”
未曾说出口的自我否认被我用手永远的封在她的嘴边,尚不知晓那一瞬间自己脸上是何种表情,只知道凛被我的反应吓到了。
“永远不要这么想。”我按住她的肩膀向外推了推,好让我占据她的视线正中。
然后呢?然后我该说些什么?说这不是凛的错?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些谎言和空话仅能让凛在今天停止哭泣,在未来,还会有人为她拭去泪水吗?
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没有说,甚至如果我并不存在此刻,那么凛会怎么样呢?不敢听到母亲回答的她会躲在什么地方哭泣吧,然后哭够了就去洗脸,等小姨走后装作无事发生再踏进病房。
然后今天就会永远在她的记忆中循环播放。
我愣住了,盯着坐在我腿上的凛看了好一会。
或许是两三秒,或许只有一瞬。
脱离思考的下一刻,我轻轻的抬起手,为凛拂去眼角仅剩的那一滴泪。
然后,单手抱着凛利索的站起,推门重返那间病房。
坚定的踩着那一声声争执掀开病床床帘,在蓝色的帘布于我身后落下后,我面对着那两位女士礼貌开口:“我把凛送来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怀中的凛和她们二位的表情同样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