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锻骨,饮吾血肉。

    楚月眸光涟涟几分伤,转而看向了斜插在残阵之上的寒霜剑气。

    母亲储存心脏,掩埋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就是料定了自己会成为周怜的行尸走肉,为能有几个瞬间的鲜活,从而保持着理智,做出早已基定的正确选择,此外,她还想将女儿拥入怀中,将风铃花发卡的,重新别在了孩子的发间。

    楚月手执血红色的荆棘伞,热泪滚烫。

    “阿娘。”

    “月月不会让你失望。”

    她将自己的清醒,从溺毙深海的悲伤之中拉起。

    旋即,目光冷冽,陡然看向了神怒百丈剑。

    这把剑,既是朝她而来,就该由她背负。

    她凌空一跃,脚掌借力,乘着风瞬闪而过,横冲直撞向了那一把恐怖如斯的重剑。

    万千荆棘,鲜红之光,朝楚月而来。

    “武侯!”羽界主担心地喊道。

    “大帅!”诸军队主将以许流星、谢承恩为首近乎是面露惊色,脱口而出。

    “………”

    世上人群慌慌张张,不顾目之所及的血腥和在黑暗中长存许久的杀戮,皆都看向了楚月,朋友、亲人、拥趸、路人,神色相同,写满了忧心。

    神怒百丈剑,无可阻挡,且是周怜针对叶楚月而为之的。

    贸然冲撞过来,真元境的身躯只会成为剑下可怜的亡魂。

    但她不管不顾不听劝,心意已决谁也阻挡不住。

    如破浪之风,斩棘之剑。

    化身瘴龙,携荆棘而至。

    呼啸间,风云翻滚,雷霆霹雳动。

    ……

    神怒百丈剑上,密密麻麻的黑雾虫,被焚烧得只余下白色烟雾了。

    一阵又一阵的白色烟雾,如远方的炊烟袅袅人家,从烟囱升腾而起似要接天连日般。

    “老武!”

    骨武殿主见状,瞳眸赫然紧缩,倒吸了口凉气,脏腑抽动疼痛了两下。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黑雾虫死于剑气之下。

    被剑气灼烧得蒸发成白烟。

    骨武殿主红了眼睛并未察觉到四方的风云变幻和耳边传来的惊呼动静声。

    她竭力去护,奈何神怒重剑实在是可怕。

    以燎原之势,焚烧剑身上的每一只黑雾虫。

    只余下最后一只了!

    黑雾虫被烧毁的顷刻间,武霜降就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从此不得往生,不过是怨诡煞界的一抹孤魂任由鬼欺罢了。

    骨武殿主浑身僵住。

    想到天地之间,再无武霜降。

    她的内心,遏制不住地抽痛了一下。

    乃是身体最为本能的反应。

    “不——”

    剑气袭向了最后一只黑雾虫。

    骨武殿主嘶哑的声音发在喉咙,很难出去。

    武霜降的黑雾虫,浑身是血,却没有任何后退的想法。

    他依旧死死地缠在神怒百丈剑上。

    纵然力量薄弱渺小,亦不肯松散退让半步之距。

    剑气冲来,炽烈燃烧。

    即将碰到黑雾虫的瞬间——

    “轰!”

    “砰!”

    瘴气之龙直接撞在了神怒百丈剑。

    一条条荆棘,缠绕上了剑身。

    荆棘交织,便如参天之树,为濒临死亡的黑雾虫遮挡了风雨剑气。

    黑雾虫疲惫灰浊的眼睛陡然睁大,清亮亮地看过去,透过荆棘的缝隙,看到了威武的瘴气之龙,龙身盘桓神怒百丈剑,荆棘随之而生。

    漆黑的龙瞳,看向了黑雾虫。

    一大一小。

    颇具滑稽。

    又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武侯,又救了我一命。”

    武霜降虚弱地道。

    他的黑雾虫小如蝼蚁。

    那小武侯,倒成了巨龙。

    他觉得好笑。

    还觉得有点儿温馨。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武霜降还想把话往下说,却是被楚月给直截了当地打断了。

    “纵是无以为报,也不要以身相许来恩将仇报。”楚月淡淡回道。

    语气不含温情,似乎对武霜降不曾有半点的在乎,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黑雾虫撇撇嘴,无奈地耸耸肩,幽幽喟叹了一声,似是在感慨人生。

    他说了吧。

    武侯啊。

    是个幽默风趣的女子。

    这般想着,黑雾虫沿着荆棘攀附爬动,一点一点地往上。

    小小的虫子,在血红的荆棘藤蔓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竟是肚皮朝上就惬意地躺了下来,好整以暇的模样倒像是在某个微风不燥的午后,懒洋洋地晒着和煦的太阳,闻着庭院的桂花香,做着前世今生的梦,唇角总是往上勾起。

    黑雾虫舒服到骨武殿主面色发黑恨不得一剑劈死这碍眼的狗东西得了。

    活着也只是会浪费掉天地间的灵气!

    若非黑雾虫的疲惫虚弱快要溢出来,只怕会真以为这厮自在怡然得不行。

    “你倒是清闲。”骨武殿主冷笑。

    “武侯来了,自有我清闲的日子。”

    武霜降闭上眼睛,休养生息。

    再不清闲,一条命都要整死了。

    “你便,这么信任她?”骨武殿主殷红的嘴角勾起了讥诮的弧度,冷嘲热讽地问道:“武城主莫非忘了当年说过的话,把命和背后交由旁人,哪怕是至亲挚友都是蠢笨如猪的决定。

    你——忘了?

    武霜降沉默了会儿。

    从黑雾虫的视角。

    瘴龙好大。

    吞天沃日。

    荆棘带刺。

    却不扎他。

    “信任她的,是你。”

    武霜降道:“这倒悬累卵的时刻,殿主倒是有闲情雅致来挖苦我,可见是松快下来了,不再做琴弦如崩。”

    骨武殿主嘴角抽动了一下,有瞬间的心绪,但很快便恢复平静,冷漠地扭过头,“谁松快了?”

    武霜降微微一笑,满眼宠溺,似有所指地说:“殿主不松快,快为武某之生死而急于拼命了,这等紧张和慌慌,武某可从未见过,今日倒是有幸。”

    骨武殿主的整张脸都黑了下去。

    她低垂着头,瞅着荆棘秋千上摇晃的黑雾虫。

    肚皮朝天,双手抱着后脑勺,满面神秘莫测的笑容,眼里写满宠溺。

    一只丑陋的虫子,对她温柔而宠溺?

    在对她调情?

    骨武殿主恶寒到头皮发麻,避之不及,登时拉开了距离,冷哼了几声,“谁会为只臭虫拼命。”

    武霜降神情一怔,眼底泛过了受伤之色。

    他以为。

    这是骨武殿主的弦外之音。

    是在暗示他。

    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