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康拉德与居林早有预感,所谓罗斯王会控制丕平,再以某种手段将之杀死。
两人完全想不到,那个高壮金发的年轻男人,就在马斯河木桥上,如同杀鸡宰羊般亲手处死了普罗旺斯国王丕平。
一个王杀死了另一个王!手段干净利落。
留里克摆弄一番手中的荆棘王冠,对着不远处诧异的重骑兵们喊话。
错愕中的两位大贵族深知自己不能再藏匿于暗处,但两人又担心,如果自己直白现身,万一被罗斯王再度点名谋害呢?
两人都注意到河对岸那些剑拔弩张的战士,尤其是能发射标枪的恐怖武器,在如此近的距离系啊,只要罗斯人有意,现身的两人顷刻间就可能被万箭穿心。
留里克猜得出那些重骑兵里藏着大贵族,想想看,凡是亲眼目睹了自己杀死丕平一事之人,现在都处于惊恐中吧。
你们出来吧!康拉德!居林!或是别的大贵族。罗斯与勃艮第的恩怨已清,本王没必要再与你们战斗。
话是如此,纵使留里克雄浑地怒吼,对方还是不为所动。或者说大部分重骑兵都被刚刚惊世骇俗的阵仗吓到。那算是单挑吗?不。大家看到了罗斯王在偷袭,但一个王亲手袭杀另一个王,此事完全震碎勃艮第重骑兵们的三观。
见对方呆若木鸡,留里克勾下头无奈地将缴获的王冠挂在腰带上。
他回过身来,向着瞪眼震惊的威尔芬挥手致意。
刚
刚的景象实在将威尔芬吓得不知所措,因为丕平二世如此潦草得死了,实在想不到留里克的手段如此粗暴,在犹豫一阵子后只能走上桥梁。
威尔芬谨慎地站在留里克身边偏厚处,他注意着到底的丕平后脑不还在静静流血,仔细瞧还能看到身子在微微抽搐。
他死了吗?
丕平?可能没有死透。无妨,就当他已经彻底完了。留里克对丕平二世也没有夙愿,奈何此人选择去救援洛泰尔,那就成了罗斯王国有理由干掉的敌人。
虽然一切都是加洛林王室的家务事,罗斯军总要为自己万里迢迢的远征找到合法性——那就是履行与大巴伐利亚公爵的《841年汉堡条约》,罗斯有权力消灭所有支持洛泰尔的势力。
留里克定定神说道:你的父亲应该在对面,可能他被吓坏了。你如何?我打算与你父亲好好谈谈,甚至……就在这里。
也许你应该选择一处更好的地方。威尔芬低声说。
就怕你父亲不敢赴约。如果是我,我肯定要好好掂量一下。
呵。你这是在占我便宜。威尔芬微微苦笑,基本猜到了留里克的意图。
所谓谈判,在那之前首先要建立基本的互信,至少现在肯定不是正式谈判的好时机。
留里克又想了想:干脆这样,你现在就可以走回去。你去亲自和你父亲说,如果勃艮第愿意谈判,明日想明白了,就再次前
往河西的战场。我会帮你们掩埋死尸,再在村庄废墟外搭建一个帐篷作为我们的谈判地点。就怕……你父亲还是不敢呐。
听起来是个可信的方案,威尔芬不敢掉以轻心:愿意放我回去?你就不怕我跑掉?
那有如何?留里克耸耸肩,轻松的口气里埋着致命威胁:我的一万余人的大军几乎没有折损,反观你们勃艮第,仅仅是你的兵马就被我杀了五千。你要逃跑也好,大不了我继续待着大军沿着马斯河谷一路向南,到时候焚毁所有的村庄,连你们的里昂城一并毁掉。我已经毁灭了梅茨和特里尔,不差一个里昂。
留里克威胁意味过于浓厚,威尔芬明白过来,自己若是不能说服父亲前
来谈判,你就给了罗斯军继续进攻的口实。
我懂了。威尔芬说罢,他张开双臂直面一众呆滞的重骑兵。
他向前没走多久,便有一名衣着过度厚实的骑兵走出掩护。只见此人费了些力气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欧塞尔伯爵康拉德。
显然儿子已经获释,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显得丕平二世被杀一事已经彻底的无关紧要。
康拉德咱不管儿子,他昂起苍老的头颅对那边的金发男子致意,再以拉丁语喊话道:罗斯王!让你久等了。我就是欧塞尔伯爵康拉德。
真的是你?你的名字是康拉德。
是我。很遗憾,
我们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相会。
但是情况不会再糟糕下去。留里克挤出一抹营业式的笑意,继续张开臂膀,刻意言语轻浮地反问:我还以为你会被吓傻。如你所见,我杀了普罗旺斯国王。看来你并没有成为傻瓜。
明知那是挑衅,现在的康拉德可不会就范:我有那么胆小吗?罗斯王,我不得不承认你非常强大,倘若是其他敌对贵族当在我面前,大军早已将之歼灭。没想到,我居然遇到了你们。
这就是命运。勃艮第人,现在本王赐予你们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生存?还是死亡?听好了,本王其实不介意将你们全部杀死。趁着我现在心情好,奉劝你还是多考虑一下。
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愿了,只要你容许我考虑一下,自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能说出这一番话,充分证明这康拉德已经服软。留里克窃喜,言语上也收回所有挑衅,又嚷道:我给你一天的时间。现在我还给你儿子,你若是选择的结局是生存,明日中午就来这里与我相会。
康拉德点点头,此时此刻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过他想到的方案只对自己的欧塞尔伯国有效,至于同盟的那些实力弱小的山区伯爵与男爵,乃至是实际掌控普罗旺斯大权的阿尔勒伯爵,只怕他们各有方案,自己还不能代他们说话。
就这样,留里克趁此机会释放了威尔芬
。
战败的小子重回欧塞尔军的阵营,父子相见一片无语,康拉德一时间的确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令儿子赶紧骑上马,任何的事撤回去再说。
康拉德与居林就怕罗斯人使阴谋,待威尔芬刚刚上马,整支马队赶紧逃之夭夭,一溜烟的功夫就远远逃到罗斯军弓弩手的射程之外。
一场疯狂的演出暂停了,木桥之上多了一具高贵的尸体。
丕平已经死透了,甚至于血也几近流尽。尸体被拖曳会凡尔登城,曾经高贵的普罗旺斯国王如此成了一具苍白尸体,罗斯联军中的大贵族纷纷前来围观,对着尸体嘻嘻哈哈地品头论足。
于利希高伯爵艾伯哈特,以及拉蒙高伯爵吉尔伯特,两位与罗斯结盟的伯爵可丝毫笑不出来。
可怜的丕平二世何罪之有?所谓罪过,恐怕仅仅是因为在帝国内战中站错了队罢了。
倘若当时的丕平二世对皇帝洛泰尔的态度,不是支持而是反对,也不至于被阿基坦、图卢兹、卢瓦尔河等地贵族联合驱逐。如此一来他依旧稳坐阿基坦王位,而秃头查理只能继续在北意大利如丧家之犬般流亡。
吉尔伯特掐着腰凝视尸体一言不发,与其他笑呵呵的罗斯贵族截然不同。
留里克就是要看看众贵族的态度,既然吉尔伯特如此面色沉重,他走近这位年轻的伯爵,轻轻拍打他的肩膀。
罗斯大王?您……
看来,他的死对你很触
动。
唉……一声
叹息胜过千言万语。
你有话说?
可怜呐。听说上一个丕平是打猎时坠马受伤不治身亡,独留这个小丕平继承王位。罗斯王。吉尔伯特特别之处留里克还攥在手里的那顶荆棘王冠,你可知你得到的王冠,它到底是什么?
它?留里克双手碰撞自己手中的镶满宝石的金冠,普罗旺斯王位的王冠。
不准确。我听说它首先是阿基坦王位的王冠。它现在你手里,也许……你可以带着大军再向阿基坦做出一些努力。吉尔伯特此言算是阿谀奉承,倒是也给留里克提出了一种更加进取的方案。
把祸水向法兰克的西南方向引,这种事在吉尔伯特看来属于损人利己。他与南方的高卢人并无夙愿,在经济上也没什么合作,恰恰未来要抱紧以罗斯人为首的诺曼人之大腿,即可得到没有战争的承诺,还能通过销售各种农产品源源不断挣钱呢。
我还能能是阿基坦国王?留里克摇摇头自觉过于离谱了。
万一呢?
谁知道呢?留里克再次摇摇头,倒是他自己端详起手中的王冠,想起了一些事情。这便随口告知吉尔伯特:勃艮第人告诉我,流亡的麦西亚王在图尔当地活跃着。麦西亚王可是我的儿子,如果说谁能得到这顶王冠,依我看,我还不如送给我的亲儿子。
哦?居然还有此事?吉
尔伯特仅仅是通过罗斯士兵篝火边的嚼舌头,对相关事情有点只言片语的了解,对于那些传闻,因感觉过于离谱而不敢相信。
现在留里克居然郑重其事声称确有此事,言语间还明示了了罗斯军下一步的进军方向。
吉尔伯特想了想:依我看康拉德愿意与你讲和。之后呢?他们明日亲自来与你谈判,你又当如何?真就放了他?
没那么简单。我打赢了他,如果白白放走他和他的军队,我们罗斯不是白打了吗?勃艮第人要宣布退出战争,再把军粮交给我们。我决定大发慈悲的将那些普通民兵释放,至于贵族的军队……
如何?吉尔伯特追问道。
至少要与我们大吃大喝几日。我愿意与康拉德父子共进晚餐,也许通过几场酒席,所有恩怨就能抹消掉。哈哈!留里克兴致勃勃地顺势敲打一番吉尔伯特的肩膀:到时候尊贵的你也要到场。还有吉斯拉公主,不对……是哥德堡伯爵夫人,你们都要参加。
好吧。你愿意与战败的贵族们共进晚餐,我想勃艮第人也会佩服你。吉尔伯特此言也是尽显谄媚。
只是吉尔伯特根本不清楚,留里克设想的多日大摆宴席暗藏深意。
勃艮第诸贵族手里的士兵绝大部分是征召的民兵,先不论那群家伙原本有多少战斗力,经历轮番战败,损失最多的也莫过于这些农民出身的士兵。只怕
这群家伙早已经怠战厌战,只要给他们一个合法离开的机会,怕是广大民兵一哄而散。
到最后勃艮第贵族们手里就只剩下各自的扈从了,纵使贵族的扈从们装备精良,他们兵力太少已然彻底对罗斯联军没有任何威胁。
留里克有意在宴请贵族的时候让民兵先行逃离,之后顺理成章对各贵族进行拿捏。他也计划着不把事情做绝,罗斯军的下一个进攻目标其实已经非常明确——巴黎。
只要结束了勃艮第问题,帝国派贵族里只怕就剩下一个巴黎伯爵了。巴黎必定富裕,巴黎东北部的平坦地带名曰鲁昂,那里就是传说中诺曼底公爵领。这个时代还没有诺曼底概念,当地还是叫做鲁昂伯国,只是所谓的鲁昂伯国恐怕还是巴黎伯爵牢牢掌控着。
诺曼底那地方面朝大海,土地平整,适
合农耕畜牧,距离莱茵河口也不远。罗斯军在未来掌控阿基坦极为牵强,若是占领鲁昂地域,不啻为一种可行方案。
现在,丕平的尸体被当做战利品鉴赏一番后拖曳到了大教堂内。列日大主教哈特加对丕平二世是陌生的,在获悉其人居然是当年的阿基坦国王、如今的普罗旺斯王,当即扑在苍白的尸体上痛哭,就仿佛死的是他的亲戚。
留里克对哈特加无话可说,之所以把丕平的尸体扔给这老家伙,就是希望哈特加为丕平按照天主信仰准备一场葬礼
。无论如何丕平二世不会曝尸荒野,老主教可以亲自清洗死者的尸体,再对死者进行一番告解,声称丕平的灵魂顺利去了天堂。最后丕平就地埋葬在凡尔登圣母大教堂的公共墓地,得到体面的结束。
至于那些已经开始发臭的士兵尸体,血浆都成了浓黑浆糊,没有来得及扒下的锁子甲因而变得臭不可闻。再不给广大死者收尸,说不定罗斯军的饮用水都要受到污染了。
再考虑到马斯河的下游就是那慕尔、列日等地,将尸体扔到河里固然是很容易的处理方案,如此作为必然污染下游的那慕尔。那是拉蒙高伯国的核心城市,吉尔伯特可不希望自己的核心封地突然漂浮一些恐怖的东西,再污染水源毒害一票百姓。
此时手中的勃艮第战俘就成了完美工具,留里克承诺这些人很快就能回家。在此之前他们已在罗斯军中吃了好几天饱饭,肚子持续被填饱,使得不少人萌生一种错觉——我们效忠的是罗斯大王。
勃艮第民兵的本质就是农民,无论住在哪一位大贵族的领地,都要承担沉重赋税与兵役。有些人的态度悄然改变,似乎和罗斯人混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罗斯大王舍得给大家食物。
战俘带着工具集体走到河对岸,他们在罗斯战士监督下开始大规模掘土。
松软的表层土壤很容易挖坑,在挖到约莫一米深后情况才发生明显变化。
他
们挖出了一座有一座浅坑,发臭的战死者被拖曳进去,一日之内十多个乱葬岗就满是死体,最后覆盖泥土化作一座座浅冢。
另一方面,原本带领六千大军的小狼威尔芬,他失去了自己的军队,连带着亲信护卫都丧失了。他与父亲一道回到勃艮第军的大营,一路之上父子二人无话可说,待抵达营地,威尔芬看到一片萧条景象,对未来的局势也完美没了念想。
打仗?就指望一群毫无斗志的人去战斗?正是待在罗斯军内有一段日子,纵使很多时候被监视软禁,他留了一个心眼,对罗斯军队的诸多细节有了自己的理解,掂量一番后,确信任何时候的勃艮第军都打不过他们。
再说,很多迹象表明,罗斯人没有意愿将勃艮第赶尽杀绝。
无语的父子俩回到昨日议会的那间帐篷,见去谈判的贵族归来,待命的诸多小贵族纷纷走过来。
大家注意到那位衣着简单的男子,下意识以为丕平回来了,接着震惊地看到回来的居然是威尔芬。
很快,帐篷里陷入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氛。
威尔芬损兵折将,他平静地看看在场的几位贵族,自卑得不知说些什么好。
还是他的老爹康拉德率先开口:丕平已经死了,我的儿子已经归来。大家说说下一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居林抱紧自己的双臂,一副失望透顶的态度:属于我的战争已经结束了,让
我们感觉结束这一切,我要打道回府。他在强调一下:康拉德,关于我们的约定。
一定!
约定?威尔芬猛然抬起头:父亲,你们间做了一些约定吗?
当然。居林还特别提醒道
:威尔芬,昨天坐在这里的可是普罗旺斯国王丕平,可惜他已经死了。你以为我和你父亲会谈些什么?
不是什么好事?威尔芬问。
康拉德立刻说道:是好事。以后不再有普罗旺斯王,而你,我的儿子,你将是勃艮第国王。
好吧。威尔芬摊开双手,他本想找个由头提及此事,自己已经不必掩藏。
有关罗斯王愿意承认一个新兴勃艮第王国一事,他告知了父亲与阿尔勒伯爵居林。罗斯人竟然有这样的决定?!果真如此,勃艮第的确没有继续与罗斯作战的需要。
非但不必作战,双方完全可以结盟。
结盟真的可能吗?听说罗斯军中还扣押着列日大主教哈特加,另有很多贵族已经与罗斯结盟。有些贵族只知名号不见其人,威尔芬倒是已经与吉尔伯特、艾伯哈特凑在一起喝酒了。
威尔芬这边突然间滔滔不绝,俨然成了留里克的说客。他能说这么多,在康拉德看来,儿子在那边是得到了礼遇。
既然如此。康拉德打断儿子的话:罗斯王给我们生存还是灭亡的选择。我们当然选择生存。
其实我没得选。居林遗憾地摇
摇头,有些话他不便于过于直白地说。所谓欧塞尔一方再不济可以向着西北方向逃之夭夭,反观自己的领地在南方,罗斯人要是发狂,一定沿着河谷迅速南下,待杀到罗讷河谷,一定是一路杀到地中海。
我打算去和他讲和,付出一些代价结盟也好。居林审时度势明确了自己的态度,说罢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情况不至于这么糟糕。威尔芬安慰道:明日是一个机会,我们当以什么身份去与罗斯将和?那个留里克愿意承认我是勃艮第国王,不如这样,我们就以勃艮第王国的姿态,去和他们讲和。不!是结盟。
啊?康拉德大吃一惊,儿子还是那个狂气十足的青年,在罗斯人的军队里似乎学到了一些豪迈。
威尔芬耸耸肩:丕平已死,我们已经没什么理由去支援洛泰尔。我们已经损失惨重,如果继续损失下去,我还有什么资格做勃艮第国王?我见识过罗斯人手段,不服那个留里克的。赶尽杀绝!
他的最后一语几乎是吼的,在坐诸位对此没有任何怀疑。
康拉德无奈松了口:既然如此,我们明日就出发吧。大贵族去,小贵族……他们就算了吧。呵,我们勃艮第不需要再被法兰克人定义。
还能如何呢?勃艮第不被法兰克人定义,就要被罗斯人定义了。
居林对康拉德的豪迈言论毫无共鸣,面对惨淡的现实只能接受
,再期待着未来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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