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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8章金发野兽(四)

    海德里希已经很久都没有真正的休息过了:他也许已经不眠不休了几天、几个月、甚至更久,久到他自己都已经遗忘了。

    这可不常见,甚至算得上是诡异的事情:他的记忆都来都不会出现错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从睁开眼睛开始的每一件事情。

    但现在,似乎有什么地方出现了错误:可他却不得而知。

    这让他更为烦躁,冷静的无情心脏为之更剧烈地跳动着。

    在他的身上,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那些科幻作品中引以为傲的轮回或者时间牢笼之中,一次又一次地做着同样且滑稽的事情,成为他人眼中的可怕梦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思绪纠缠着他,就像是午夜时的树枝擦刮着玻璃窗户一般,发出可憎的,宛如磨牙一样的声音,扰乱着他最为之骄傲和重视的一切:他的理性、冷静与无情。

    他靠着它们来驾驭军团,驾驭他的战士,他的列兵,同时也是他的消耗品们。

    他曾看过他的血亲兄弟们称呼他们的战士为孩子,又或者是子嗣和儿子,他无法理解这样的称呼和联系: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除了会多出那些虚无缥缈的牵绊,和在自己的军团之中引起无所谓的地位与纷争外,难道还有别的用处么?

    用来巩固忠诚?

    可是这些名为阿斯塔特的基因改造战士,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基因手术和洗脑中,成为了帝皇与他们的忠仆,根本就没有担心他们忠诚度的必要,至于那些可能存在野心的人物,那让他们消失才是最好的办法。

    还是说,亲情?

    那就更可笑了:他们伟大的基因之父,帝皇,造出他们这些基因原体的目的,是为了帮助他完成前所未有的大业,是为了让无数的世界燃烧或臣服,除此之外,他们不应该关心任何事情。

    除了胜利与效率,没有什么是值得在意的。

    除了帝皇的伟大事业,没有什么是值得狂热的。

    至于他的兄弟们:他们让他失望的次数已经够多了,仅次于这个他曾经无比期待,现在却又对其失望与憎恨无比的人类帝国。

    不过没关系,他还是尊重着他的血亲们:他在这个疯狂且昏暗都宇宙之中的唯一同类。

    他尊重着他们每个人身上那种别具特色的低能,以及那些整齐划一的愚蠢:包括他们和那些所谓的阿斯塔特战士的亲昵感情。

    尽管他们也许并不喜欢他:无论是福格瑞姆,还是伏尔甘,甚至是那个佩图拉博,他还记得钢铁之主那狰狞的面容,他指责着金发野兽为了区区丁点的效率而对自己的子嗣举起屠刀。

    没有人性。

    海德里希还记得,那个奥林匹亚人是如此呵斥自己的。

    事实上,不止一个人曾如此的呵斥他:没有人性,金发野兽。

    人性……人性……

    那是什么?

    他无法理解:人性也好、情感也好、还是他的那些血亲和他们的战士之间所诞生的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关联也好……

    海德里希既无法认同,也无法理解,更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看着那些所谓的情感、爱与人性,就像是洞窟里的怪物惊恐的看着太阳。

    每当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海德里希都会有一种颇为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他的心脏被恶意地掏出了一块,留下了一个骇人的伤口。

    就仿佛,在他还没有记忆与意识的时候,一股肆意的狂笑伴随着愤怒的飓风,从他这里抢走了什么东西一般。

    他被抢走了什么么?

    他是不完整的么?

    难道是因为这样,他才无法对这些基因改造战士,有着那些所谓的亲情么?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事实证明了,哪怕他没有所谓的人性,也不能阻挡他为了帝皇而奋斗的脚步,那么如此说来,所谓的人性就是无用的东西。

    阿斯塔特战士,或者说是基因改造战士,而他则在内心中称呼这些低劣造物为消耗品,是伟大事业进行时所不得不捏着鼻子,暂时妥协所造成的粗糙产物。

    他如此的称呼着他们,虽然从来都不会在公共场合这样做,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之中,无论是这些和他有着某种生物学联系的基因改造战士,还是银河中的绝大多数存在,也不过是消耗品而已。

    除了最伟大的帝皇,他的基因之父,傲立于理性与智慧之顶端的完美存在,银河中没有任何事物值得他去膜拜与信服。

    而除了他强大的血亲,与他拥有着共同传承的基因原体,传承了帝皇鲜血的永恒化身,银河中也没有任何事物值得他去尊重与平等地对待。

    他们会是一切的缔造者,而世间万物,不过是掌中塑泥,是他们打造出各式各样的伟大帝国和不灭功绩的必需品。

    仅此而已。

    他在内心如此安慰着自己,安慰着那种源自于本能的不安。

    当他的心脏稍稍稳定下来的时候,他便转过头,让自己不满的目光在空旷的房间中回荡。

    “派佩尔呢?”

    他发出疑问,却无人敢回应。

    他的子嗣们一个个都堆积在了房间的角落中,将所有的目光与注意力集中在了他们的办公桌和通讯器械上:他并没有因此而产生更多的愤怒,因为这正是他想要的。

    “派佩尔。”

    他继续开口,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回荡,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响传到他的耳边。

    距离上一次的汇报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了,可是派佩尔依旧没有向他汇报新一轮的情况。

    这是渎职,是拖延,是可悲的低效率与失败主义的杂交孽果。

    是他不能忍受的事情:哪怕是派佩尔,哪怕是他是锉刀中最为好用的一把,他也不能忍受。

    派佩尔需要一个教训,一个让他知道自己错误的教训:这个教训不会很沉重,毕竟,他对任何消耗品都有着两次耐心。

    派佩尔会得到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战斗群,然后去往最激烈的那个前线世界:4%的生还率,很适合作为一个小小的教训。

    他如此想着,然后继续等待着自己的副官送来每十五分钟便要更新一次的前线汇报,他被拖延的每一秒都被铭记着,作为他对派佩尔这把锉刀的下一个印象

    他没有趁机休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休息了,他甚至没有时间转过头,看一眼他身后的那一个钢铁王座:他也很久都没有坐上去了。

    因为,只要他一回头,他就会看到大厅中唯一的装饰品:那尊帝皇的雕像,那栩栩如生的,最完美的艺术品,哪怕是狂热的怀言者和浮夸的帝皇之子联手,也无法打造出这样的精品。

    帝皇与鹰,这是金发野兽的信仰与选择,也是他唯一能够稍稍容忍的,和战争、效率与胜利无关的装饰物品。

    毕竟,那是帝皇,他的基因之父,全银河的理性与智慧的唯一化身,伫立于进化和一切生物的最顶端的存在:他的父亲,他生来就应当执掌一切,就应当享受所有生命的臣服与供奉,就应该端坐在永恒的王座上,让他最贤明的统治延续到时间的尽头。

    在看到帝皇的第一刻,海德里希就知道,这是自己的使命:让帝皇的统治蔓延到永恒,这就是他的使命,也是所有的基因原体与生俱来的使命。

    他蔑视着罗嘉的想法:帝皇不是神祇,他是活生生的,存在于现实之中的,立身于理性、科技与思考之中的完美存在,是所以生命都应当毫无保留地臣服与效忠的永恒帝王,而不是一座虚无的雕像,又或者是那些消耗品的内心中,所妄想出来的可悲产物。

    在金发野兽的眼中,最完美的银河就是他脑海中的银河:无数的世界、无数的生命、无数的时间与空间,永恒地跪拜在帝皇的王座之下,不需要更多的思考:因为帝皇的意志永远不会出错,也不需要更多的探索:因为帝皇早已立在了一切智慧的尽头。

    一个银河,一个国度。

    一个君王,一个思想。

    帝皇的意志就是所有生命与世界的意志,帝皇的决定就是所有生命与世界的决定:所有的消耗品都不需要所谓的思想,它们唯一的价值就是履行帝皇的命令。

    这就是银河最完美的样子,这就是他心中的梦。

    从他与自己的基因之父重逢的那一刻开始,从他那悲哀且毫无意义的生命,被那璀璨的太阳所照耀的那一刻开始,这样的思想就已经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既然这个宇宙的一切都是愚蠢且低效的,那就让他们为了真正的智慧而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吧。

    这样的思想在他的心中一点点地萌生着。

    当他看到那所谓的人类帝国的时候,当他看到那些世界总督、泰拉官僚与凡人军官那可悲的思想与能力的时候,他如此想着。

    当他看到自己的军团和战士的时候,当他看到那些被凡人所崇拜的死亡天使,是如何跪倒在他的脚边,在他的智慧与命令中,徒劳的来回奔波的时候,他如此想着。

    当他打碎了不可能的屏障,将所有最强大的对手一一歼灭,将那些令他的血亲们无可奈何的顽固世界通通踏平的时候,他看着他的军团,看着那些追随他的凡人,看着他们毫无进步的力量,和他们眼中那愚蠢的崇拜的时候。

    他如此想着。

    他们是如此的无用,如此的愚蠢与可悲,如此的不可救药。

    他仿佛生活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泥沼之中:当所有的基因原体举杯欢庆,畅想着帝国所能拥有的美好未来的时候,只有金发野兽在阴影中冷笑。

    他太清楚了,他太聪明了。

    他一眼就能看出:所谓的辉煌伟业,不过是帝皇和基因原体在用一己之力,拖拽着人类,完成昙花一现的事业。

    一旦他们消失,一旦帝皇和原体不能在统率一切,那么迎接人类帝国的,只会是死亡:最痛苦最缓慢的死亡。

    无论是死于自大,死于混乱,死于广袤疆土所带来的持续崩溃和恐怖工作量,亦或是死于那些可悲生命心中的卑鄙。

    只会有这个结果。

    海德里希睁开眼,他再一次地看向了面前的一切:无论是空荡荡的大厅,一言不发的子嗣,还是一直在拖延的派佩尔,都只会让他愈加地失望。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息着。

    也许,他该继续那个计划了。

    他如此想着。

    继续那个他在自己的母星上曾经有过的计划:当他回归了人类帝国的时候,他曾暂时地放弃了那个计划,当时,他以为帝皇的国度会是理性的天堂,是一切智慧与正确认知的组合,是足以让他感觉到温暖与拜服的地方。

    他错了。

    错的很离谱。

    错到如此,他甚至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了更多的耐心。

    也许……他需要做些什么。

    现在就开始,继续那个计划。

    反正消耗品遍地都是,就在他的眼前:既然这些和他有着关联的基因改造战士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自己的无能,那就让他用来做点别的事情吧。

    他想着。

    然后,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

    初次见面,海德里希。

    我是摩根。

    你的血亲。

    ——————

    摩根。

    他不记得这个名字。

    金发野兽睁开了眼睛,他只看到了一个银白色的身影,伫立在一个让他感觉到安全的距离之外。

    海德里希不是傻瓜:当他看到摩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新回归的原体,为什么他们没有跟我说过?”

    可能是战事紧急吧。

    摩根笑着,她的姿态看起来非常地不礼貌,她没有直接的看向海德里希的面容,而是侧过了自己的视线,看向了金发野兽身后的那片区域,就仿佛那里有什么能够吸引她的东西一般。

    她的目光中含着笑意:一种让海德里希很不舒服的笑意。

    派佩尔还是没有来。

    金发野兽皱起眉,他看向了大厅的角落,他的战士们依旧没有着任何动作,显然,漫长的战争让他们每个人都陷入了崩溃。

    一群可悲的东西。

    “你是来增援我的么?”

    当然。

    她似乎停顿了一瞬间,便笑了起来。

    这场战争持续很久了,不是么?

    金发野兽点了点头。

    “是的,它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了,大约为一个泰拉标准年。”

    “我是在大远征开始的第七十个泰拉标准年,也就是上一年,来到这里的,当然的冉丹大军正在对银河东部发起全面攻势,在大概八个月之前,庄森和暗黑天使奉命前去消灭入侵东银河的冉丹大军。”

    海德里希向着自己的血亲讲述着一些基本的信息,也许她早就已经知道了:因为在她的面孔上,一直浮现着一种笑意,就仿佛在嘲笑着什么东西。

    这让他感到烦躁,尤其是当他想到,派佩尔已经十九分钟都没有在他面前露面了:他拖延了整整四分钟。

    派佩尔也堕落了啊。

    他和那些最底层的消耗品似乎不再有什么区别了,他和那个海因茨:那个妄图以凡人的性命来拖延他的计划的可悲家伙,似乎变得越来越像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他们总是完不成他的计划?

    那么,需要我做什么么?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种令人感到厌恶的笑意。

    “暂时没有,我们依旧与那些异形维持着一种消耗的状态,也许在一个泰拉标准月之后,我会发起一次主动性的进攻。”

    他诉说着自己脑海里所反馈的话语,这些话语他一说完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他皱起眉,有些不在意自己的血亲,而是满心疑惑着派佩尔的问题。

    已经二十分钟了。

    你在等什么?

    他又听到了摩根的声音。

    “等我的战士,我的副官。”

    “他已经……”

    “他已经……”

    海德里希如此回答道,他抬起了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一种茫然的情绪突然在他的瞳孔中一闪而过。

    但他低头的时候,一切就仿佛重置了一般。

    “他应该要来了。”

    “已经十五分钟了。”

    “他已经迟到了两秒……三秒……”

    海德里希细细的数着,他的脑海中随即闪过了万分的感慨、回忆与决定,然后,他再次抬起头,看向了摩根。

    他愣了一下,然后面色如常地说到。

    ——————

    “你是新回归的原体,为什么他们没有跟我说过?”

    ——————

    这是摩根第五次听到一模一样的问话,看到一模一样的等待与举动了。

    这一次,她没有回答。

    处于谨慎,她观察了整整五次之久,但是在确认了没有丝毫的危险和伏笔之后……

    我很想再陪你演下去。

    她笑着,看向了眼前那茫然无知的海德里希。

    但我实在没有耐心和时间……

    去陪着一个已经被本体所抛弃的灵魂与记忆的碎片,玩更多的无趣把戏了。

    说着。

    摩根伸出了手。

    她抓住了什么。

    那是苹果,她期待已久的苹果。

    她渴望的食粮。

    没有停顿,也没有留念,摩根没有更多的心思,花费在这个与她没有血缘的可悲碎片之上。

    她饿了。

    这是最重要的是事情。

    ——————

    海德里希愣住了。

    他花费了一秒明白摩根的言语是什么意思,又花费了一秒把真相联系了起来。

    但摩根没有给他第三秒。

    当这个被真正的金发野兽所抛弃在这里的海德里希在茫然与癫狂中,被摩根的贪婪所扭曲成了一个苹果的时候,他终于,看了一眼他的身后。

    看了一眼那个王座。

    ——————

    躯体。

    一具早已死去的躯体。

    他端坐在王座上,早就已经尸蜡化了,甚至能看到被空气所慢慢腐蚀的白骨。

    他高大无比,身上遍布着各种各样的实验痕迹,数不胜数的刀疤和针口,就仿佛在他的身上发生过数百起最可怕的实验。

    然后。

    他看向了那张脸。

    那是他的脸。

    那是金发野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