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傻子
庄森的通讯来得比摩根想象的还要快上一些。
实话实话,这很不容易。
这场战争已经混乱与糜烂到了如此的地步,在塔克斯五号星地表上的永久性要塞群落已经在漫长的争夺战中大半沦为了废墟,呛人的滚滚浓烟遮蔽了太阳,将小半个世界笼罩在了阴云之下。
而在苍穹之上,人类帝国的舰队在短暂却血腥的反击后,已经又一次地退到了自己安置在塔克斯五号星轨道上的钢铁防线之中,在开战前云集在此的,来自三个军团的庞大舰队已经损失过半,单单是为了稍微阻拦一下异形帝王的可怕攻式,就让狮王损失了超过三位数的强大战争引擎。
当然,帝国的巨大损失也伴随着难以想象的辉煌战果:异形在这个星系中所流淌的鲜血要远远多于人类的,哪怕是开战之前最为乐观的估计,也不会想到去取得如此丰厚的战果,单单是被困在了荒芜世界上,被火蜥蜴、无数凡人辅助军和暗黑天使的秘密武器所绞杀的冉丹士兵,就是一个根本无法统计的数字,甚至连伏尔甘本人都会为此而感到惊愕,尽管已经在星宇中征伐了数十年,但他也很少见到如此惨烈、纯粹、迅速、干净利落、成果颇丰的歼灭作战。
不过,让火龙之主感到惊愕的远不止这一点:来自夜曲星的铁匠与战士之王惊叹于自己的兄弟庄森竟拥有着如此繁多的秘密武器,在他的计划中,需要十几天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慢慢绞杀的异形残军,在暗黑天使释放了某些珍藏后,连一个下午都没有撑过去。
而除此之外,更多的沉默杀戮者被第一军团释放在了虚空中那些燃烧的战舰之上,它们与那些最好的太空野狼和全副武装的内环老兵一起,举行着一场比拼杀戮效率的无情竞赛:而且遥遥领先。
每过一刻,这些从时间中被窃取出来的造物,就会让更多的鲜血与生命为之流淌,数量之多甚至让人感觉在记录一串吹嘘的数字。
很明智的,伏尔甘没有去询问更多,他甚至禁止自己的子嗣,以及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的凡人,目睹暗黑天使的战场:哪怕这些凡人已经身经百战,火龙之主还是觉得眼前的场景对于凡人来说,终究是过于可怕与血腥了,甚至比铺天盖地的异形大军更让人难忘,而且还蕴含着让这些凡血会被麻烦缠身的隐晦秘密。
但尽管如此,但尽管已经取得了如此丰硕的战果,狮王所要面对的,实力大损的冉丹舰队,其数量依旧多到足以让任何的人类帝国的指挥官感到绝望,虽然比起之前的来势汹汹,异形大军已经明显露出了某种颓势,但是凭借着最纯粹的数量所带来的力量,它们依旧在顶着难以想象的伤害,一点点啃食着庄森的要塞,甚至就连那些强大如斯的上古造物,都在冉丹霸主悍不畏死的冲锋下,出现了损失。
而当冉丹的帝皇也终于进入到了这个星系之后,虽然它本人还没有进一步地投入战斗,但是那些随之出现的冉丹禁军,依旧让情况变得前所未有的糟糕:这些最精华的异形造物足以对抗与压制哪怕最优秀的阿斯塔特战士,当他们成群结队投入到战场上的时候,那无情的脚步声是不可阻挡的。
就这样,一种奇怪的气息开始笼罩着整个塔克斯星系:无论是人类还是异形,他们的舰队都萦绕在一种低沉士气之中,为了不利的战局或巨大的伤亡而低沉,更不用说那些愈发猖狂的亚空间漩涡,在转眼之间就能造成远比炮火更可怕的损失,让每一艘奋战的战舰都不得不加倍小心地提防这些虚空陷阱。
在这种条件下,任何通讯都是极为困难的,尤其是当摩根的力量伴随着新的任务和灵魂储备的逐渐枯竭而陆续从维持通讯平台等方面离开之后,帝国舰队彼此之间的沟通就又退回到了全靠运气的状态。
哪怕需要通话的对象是两位高贵的基因原体,情况也不会有更多的好转。
事实上,自从摩根与黎曼鲁斯跳帮到了冉丹帝国的钢铁世界上之后,庄森就再也没有和他们建立过成功的联系:异形帝国的科技水平比人类帝国更先进,它们有着足够的手段拦截狮王的讯息。
而当前去摧毁命运引擎的特遣队出现在了塔克斯五号星的沙丘上之后,这条消息就以最快的速度传达给了正停留在星球轨道上的不屈真理号,而庄森的回复也没有耽误丝毫的时间。
在庄森的声音中,摩根能够听到一丝真挚的急切与担忧。
“情况如何?那个东西摧毁了么?你和鲁斯怎么样了?”
来自卡利班狮王的问题接踵而至,摩根没有立刻地回答,她先是揉了揉有些痛的眉角,才在庄森的耐心耗光之前给出了答案,此时此刻,第二军团的蜘蛛女皇已经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工作腔调,让侍立在一旁的子嗣大气也不敢喘。
鲁斯和我都还活着,我们摧毁了那个引擎,但是不排除冉丹还有重新利用它的方法。
我们的伤亡很大,只有一千多人生还,鲁斯可能短时间内很难全力作战了,我的战斗能力也已经受到了不小的削弱。
摩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自己的手,按在了跪在她面前的赫克特的身上。
蜘蛛女皇此时正坐在一块巨石之上,她还是有些虚弱,保持着那幅矮小的皮囊,但是她已经有了余力,让自己的子嗣一个个来到自己面前,蹲下或者跪下,用灵能恢复他们肉体与灵魂上的伤痕。
萨列里或者厄里斯当然也能做到这一点,但在摩根的眼里,他们做的不够好,留下了一些难以观察到的暗伤:她可不想让自己的私人物品这么早就出现裂痕。
也许在外人看来,在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向着一位一米多高的娇小女性下跪,有些让人难堪,不过摩根的子嗣们倒是异常丝滑地接受了这些,他们兴高采烈地排着队伍,让基因之母的冰冷手掌一个个地按在他们的脑壳或者肩膀上,就连从泰拉走出来的古战士凯隆,都表现出了一种难得的热情。
而身为阿斯塔特大只佬的赫克特队长,则是非常谦逊地排在了最后一个,这让他收获了五个欣赏的眼神。
摩根想过,先给黎曼鲁斯进行治疗,不过芬里斯的狼王坚持要先安排好自己的子嗣,而他浑身的伤势如果想要治好,也的确是一个漫长的工程,摩根现在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大体地修复一下。
庄森沉默了一下,他在自己的内心中消化着这些信息,同时提炼出有用的一部分,来组建自己新的思路与想法。
“那个异形的帝王,它的实力大概如何,你们与它有过直接的交手么?结果如何?”
说到这里,摩根甚至能从庄森是语气中,揣摩出自己血亲那紧紧皱起的眉头:庄森从不是什么胆怯于战斗的人物,但是那位冉丹的至高统治者在挥手之间摧毁了上百艘战舰的场面,可是被他用占卜盒看的清清楚楚。
摩根沉默了一下,她也没试图去装点什么。
如果没有我,那么黎曼鲁斯他们大概率回不来。
这个回答让庄森陷入了一种近乎于死寂的沉默。
卡利班的骑士之王没有盲目地追问又或者否定,他很清楚,在这种语气之中的摩根,从不会吐露诳语,十年的相处与细致观察让卡利班狮王拥有着这种信心。
他也很清楚,在如今的银河之中,基因原体远不是能够横行无忌的存在。
庄森比他的每一个血亲都更为清楚地知晓,银河系的阴影中,存在着多少可怕的事物。
他只是沉默着,这种沉默很快就被新的问题所终结。
这个问题显得有些犹豫。
“那……比起我们的父亲?”
我们的父亲在苍穹之上,你和我在尘土之间,而那个异形的帝王,大概立于最高峰吧。
庄森用一声轻哼作为对摩根评价的回答,他的声音在无数的思考与推测中保持着某种安静。
过了一会儿,他以一种堪称轻柔的嗓音开口。
“摩根……”
蜘蛛女皇听后,向着自己的子嗣们偏过了脑袋:赫克特等六人就伫立在那里,安静地被摩根一个接一个地用灵能恢复着肉体与灵魂上的伤痕和疲惫,他们很快就再一次昂首屹立,在缓慢休整的太空野狼中显得鹤立鸡群。
摩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子嗣站的远一些,她从庄森的语气之中听出了自己血亲的意思:他想要讨论一些隐秘的话题。
在过去的十年里,他经常用这种低沉的轻生语气,开启那些蕴含着秘密的话题,摩根早就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
说吧。
“我这里还有一些隐藏的,没有使用的器具,它们实在是太过于不可控了,不会也可以提供相当于一到两个原体的战斗力,而且能保持一段较长的时间。”
摩根的瞳孔微微缩小。
所以,伱的想法?
“你,我,还有伏尔甘,还有我手中的这些还没使用的武器,我们加在一起,再带上考斯和阿拉乔斯他们,接着,选择一个适合我们的战场,有没有可能……”
“把那个异形的帝王,终结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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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行性。
但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庄森。
摩根抬起头,她能看到滚滚浓烟之中,那间隙里的苍穹:苍穹并不美丽,它此时已经被无穷无尽的战火与扭曲的虚空所遮蔽了,摩根只能看到那些疯狂的剪影在黯淡的星辰之中舞动着,就仿佛一个个沉溺于酒精的无望之人。
“为什么,因为成功率么?”
有一部分这个原因,我并不觉得四到五名基因原体的力量能够迅速的杀死它,我甚至怀疑这样的力量可能根本无法对它造成生命上的威胁。
但这不是主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
摩根看着那些扭曲的星辰,她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对于无数异形悲惨命运的,货真价实的嘲讽。
我们并不需要这么做。
在这个星系之内,陷入绝境的是我们,但在这个星系之外,陷入绝境的是它们。
——————
“你是说我们的父亲,还有荷鲁斯与莫塔里安他们?”
有一部分是指他们,而且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因为这场战争而出错的话,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抵达这里,对吧。
“是的,但是我并不觉得,如果任凭那个异形的帝王逞威,我们能够撑到那一刻。”
即使撑不下去了,我们也可以撤离,庄森。
还是说……你并不想在他们面前,以一个撤退者和某种意义上的失败者的身份出现?
庄森沉默了一下,他倒是异常罕见地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有一些这方面的问题,我们在这场战争中投入太多了,我不想让我的子嗣以失败者的身份,哪怕是一场战斗的失败者的身份,出现在其他人的面前。”
“我曾经向帝皇发誓,我会在这里消灭或者挡住冉丹的军队,这是我的誓言:的确,摩根,只要我们从预留都通道撤离这里,撤退到下一个星系,那么我们大概率会和已经逼近的后续舰队汇合,但那就不再是我们的胜利了。”
……你有没有想过,庄森。
即使我们云集了三个军团和无数的力量,但是单凭我们所能掌握的力量,单凭这区区的一个星系的地域,想要让一个足以争霸银河的种族流干鲜血,本就是一种不可能的事情?
“银河中没有不可能,摩根。”
行了,我没时间也没兴趣和你讨论这些哲学问题,我在破坏掉那个命运引擎的时候,从它之中感受到了一些东西。
我可以告诉你,庄森。
自从那台命运引擎被破坏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赢了。
庄森没有说话,但是摩根能体会到他的困惑,这位第二军团的基因之母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轻轻的吐出了接下来的话语。
你难道就不困惑么,我的血亲,为什么冉丹要做出这种极不理智的举动,把它们的所有力量投入到一场近乎赌博的行动?
我之前也不理解,但在那个引擎之中,我知晓了一切。
那个异形的帝王欺骗了它的子民,欺骗了所有人。
它的这场行动,根本就不是为了继续争霸银河。
而是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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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战争中,冉丹早就已经撑不下去了,这个异形文明的底蕴不过是千百年而已,它靠啃食着人类的残骸而成长,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底蕴,能够与我们进行一场真正的漫长拉锯战争。
是的,它有着足够的潜力与野心,与我们争夺银河,但是我们的底蕴太丰厚了,全银河到处都是随时能够为我们所用的力量,这种情况所带来的体量差距,足以让任何人绝望。
简而言之,它们被我们活活耗干了。
十年的战火,横跨大半个银河的战场,无数次焚烧数百万本族青壮年的战争,已经把这个种族的底蕴烧的一干二净了,在我们与冉丹拉锯的某一刻,它们就已经知道自己没有胜利的可能性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它们选择缔造了命运引擎,选择屠杀了北银河的无数世界与生命,用最纯粹的恨意与痛苦来塑造出一个如此可怕的机器,它的攻势足以覆盖整个星系,摧毁整个星系。
实话实说,连我都不愿意与这个东西牵扯太多,它的确拥有着强大的力量,但这股力量可能是全银河中最为毒辣与疯狂的,它足以把最坚强的石头都折磨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这台机器唯一的目标,就是神圣泰拉,它渴望摧毁帝国的核心区域太阳系,结束这场战争。
“战争是无法靠摧毁某个地区来结束的。”
庄森的语气是肯定的。
当然,庄森,但是在太阳系之中,的确存在着一个对人类来说异常重要的东西,不是么?
庄森沉默了一下,他没有花费太长的世界,就吐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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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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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星炬。
它不可移动,不可替代,甚至被摧毁后,短时间内是不可再建造出来的。
只要摧毁它,整个人类帝国的军事行动都会陷入极大的混乱与停摆之中,而对于冉丹帝国核心区域的进攻,更会是天方夜谭。
这就是它想要做的:它想要结束这场战争,它想要让帝国的军事力量无法真正的打击到它的国度的核心区域,即使这些混乱只能持续一段时间,却也能让它的种族得到喘息的机会。
只要活着,就有新的办法与希望。
所以,这是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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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它不会得逞的,即使它能摧毁星炬,帝国依然拥有着足够的力量再造一个新的,然后用无穷无尽的愤怒摧毁它的种族。”
当然,但是,它并不知道这一点啊。
底蕴、体量与古老历史所带来的力量,哪怕是像这样伟大的聪慧君王,也难以想象。
摩根轻声地感慨着,但是庄森却在意另一件事情。
“你们彻底摧毁它了么,那台命运引擎?”
当然,除非它能找到一个强大的傻子,主动作为心甘情愿的受折磨者,然后……
……
!
!!!
——————
摩根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这一刻,一股最凄厉的哀嚎,在整个灵魂之海中掀起了无穷无尽的沸腾,哪怕是亚空间最深处的阴影中,都回荡着它的凄厉回响。
摩根慢慢的抬起了头。
她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灵魂,一个强大无比的灵魂,正在慢慢的走入那座群魔乱舞的命运引擎之中。
它在走入那些令人发狂的尖叫漩涡里,它在任凭自己的每一寸血肉与每一块骨骼都在永无止境地重复着撕碎与重组的无尽痛苦,它在任凭自己的理想与智慧被数千亿枉死的魂灵一点一点地啃食着,就像是被蚂蚁活活啃掉眼珠一样,它在任凭自己的强大、自己的尊严、自己的一切荣耀与光芒,在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苦难之中,化作一副无人问津的枯骨。
摩根甚至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场景:她在灵族的戏谑把戏中最看到的最疯狂最扭曲的想法,似乎也远远比不上这个可怕幻想的哪怕冰山一角。
痛苦与痛苦。
无尽和无尽。
万年又万年。
摩根深深地呼吸着,在这一刻,她只能呼吸,苍白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着,她甚至没有听见庄森的呼唤。
她抬起头,她看向了那个巨大的灵魂,那个正在任凭无数的凄厉尖叫,把自己活活撕碎的灵魂。
它在死去。
它在受难。
它在成为第二个……命运引擎。
一种无法理解的荒谬感在这一瞬间占据了她的心头。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怎么……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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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真的存在……像这样的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