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伤痕
现在,是黎明星死去的第十三天。
两个军团的舰队依旧停泊在死寂世界的轨道之上,最为显眼的万丈光芒号与钢铁之血号组成了这个虚空移动帝国的两大核心,超过一百艘大小船只围绕着这两位荣光女王。
两位基因原体,他们各自的子嗣,还有围绕着阿斯塔特军团所存在的诸如太空领航员、机械教代表、凡人辅助军之类的二流角色填充着这支舰队,并让这些钢铁巨兽能够有条不紊的运转,在数百万人的呼吸与工作中,哪怕是个别个体的忙里偷闲也不会对大局有什么影响。
就比如说某位第十五军团的高阶顾问,她已经宅在自己的私人房间里养伤整整十天了。
而这十天的时间并不是完全孤立的,就比如说,阿里曼每天都会到访,有时是日常性地询问灵魂伤口是否有所复发,有时则是干脆坐下来,与银发的女官仔细地聊一聊有关于历史、学识与哲学的话题,阿里曼很痴迷于这些话题,他偶尔甚至会忘记时间,直到有人专门提醒才会想起被自己所耽搁的工作进度。
摩根能听出这位黑鸦学派精英的语气中夹杂着某种低沉的愧疚,而她的展品架上也摆满了阿里曼的礼物:两瓶据说产自普罗斯佩罗的葡萄酒,一本阿里曼亲自撰写的诗集,还有三本千子连长的私人图书馆里的佳品。
仅次于阿里曼,阿塔瓦来过四次,他颇为热情地关注着摩根的伤势,但是除此之外却没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因此,他的到访总是尴尬且短暂,仅凭着阿塔瓦那绝妙的谈吐而维系着。
不过摩根倒是能从他的身上嗅到某些不好的气息。
这位好脾气的千子颇为伤感地回顾着自己的战士生涯,在他的描述中,他可能很久都不会再回到前线了:马格努斯看中了这个子嗣的外交能力,基因原体准备把阿塔瓦派往神圣泰拉,作为千子军团驻扎在人类帝国核心区域的代表。
再接着是弗西斯,这位浑身上下充斥着精英派头的立场术大师与其说是来探望,不如说是在完成某种例行公事,他偶尔会和摩根讨论一下灵能技巧方面的问题,挑剔的语言却遮掩不住他在相关方面的卓越成就,而就在阿里曼的赠书旁边,也摆放着弗西斯的礼物:那是一本他对诸多立场术的不同见解、经验和分析,弗西斯傲慢地把他所击杀过的每一个有价值的对手排列在序章之中,作为对自己理论可行性的最好证明。
仅从功利角度来说,单单是这一本书就比阿里曼的所有礼物加起来都要珍贵。
而最后一个人是哈索尔,保持着傲慢与孤独的哈索尔:他甚至很难称得上是来拜访的,总的来说,这位亮羽学派的剑术大师不过是跟在阿里曼的后头,尴尬的套了几句,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虽然几位千子的连长与战士如同走马灯一般的拜访,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在这十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里,摩根完全享受着绝对的私人空间。
这让她有了足够的时间与精力,来好好研究她手中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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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许久,银发的失败品回到了自己的精神国度之中。
虽然理论上来说,这片黑暗的虚空是属于摩根自己的王国,但她几乎从来不会回到这里,因为她很清楚,这片广袤的精神荒野并不属于自己,它也许属于遥远虚空中时隐时现的诸神,也许属于藏匿在记忆里的那位光芒万丈的缔造者,但它唯独不属于摩根自己。
但尽管如此,当她走在几乎没有光亮的漆黑土地上时,摩根依旧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心,那是一种不再需要伪装,不再需要琢磨,甚至不再需要思考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些意图操控她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如今的摩根根本无法反抗——这反而带来了一种轻松的感觉,她根本不需要保持在外界的那种紧张状态,因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思考是无用的。
但尽管如此,她依旧不愿意来到这个地方就是了,她宁可保持着紧绷的神经,去享受让人疲惫的短暂自由。
在至深的黑暗中,道路是无形的,它完全是摩根自我意志与方向感的延伸,宛如一条被新雪所覆盖的泥泞小径,而在这狭窄通道的四周,则飘散着深蓝与亮紫色的可怖谜语,它们低沉而连绵,从中不断喷吐着各种各样的诱惑私语。
当摩根突破它们的时候,她也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最终,摩根还是缓慢、坚定而平安地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裂谷,她的伤痕,她的诅咒,她的唯一一片领土。
它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在这几年的时间中,摩根并没有为自己汲取更多的灵魂:那些东西虽然美味而有营养,但伴随着她的成长,她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生存所需要的必需品,尽管在未来,自己的确会需要它们。
不过,在一切并不紧急的现在,某种内心深处的箴言提醒着摩根,不要过度沉迷于吞噬灵魂所带来的美妙感觉之中,那会让她感到后悔。
在谨慎的天性下,她最终选择听信了这个内心深处的声音,就像她同样听信了这个声音的建议,没有试图去渴饮那些普通人类的灵魂一样。
因此,当摩根的目光投向峡谷的时候,那里的场景与她第一次所见到的简直一模一样:被生硬劈开的大地,深不见底的层层裂渊,还有在最底部,摩根极力眺望才能看见的几抹雪白,那些是成百上千个被吞噬的灵族灵魂所遗留下来的最后痕迹。
哦,在另一边,还有一抹黑色的:那是名为艾瑞巴斯的灵魂,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它是如此的独特且厚重。
哪怕是摩根的思想,也想不出来为什么它会如此的特别。
在这种古老的疑惑中,摩根摊开自己的左手,伴随着她念诵咒语,掌心的痕迹慢慢亮起,名为卡利马乌斯的马格努斯灵魂碎片也慢慢地从她的掌中飘出。
操纵、变化、秘密……
摩根不确定在她拿走了这一切之后,马格努斯是否还拥有着这些能力,也不确定如果缺少了这些能力,马格努斯的未来会不会遭遇到意料之外的麻烦。
当她想到这些的时候,与掠夺时那种在紧要关头的心冷似铁不同,当摩根在安稳的时光里回想起这些罪恶之时,一种古怪的情绪在她的内心深处一闪而过。
她认出了这种情绪,这是愧疚。
愧疚……又是什么?
她思考了一下,但因为这种情绪不过是短暂的飘过,就如同被割掉的草叶伸出了一根纤维一样微不足道,摩根最终没有去多想,也没有去管它。
银发的失败品继续念动着咒语,伴随着无情的字词在黑暗中回响,摩根掌中的灵魂终于被一股冰蓝色的光芒所覆盖,缓慢的飘了起来,随后沉稳的向着峡谷的最底层前进。
卡利马乌斯如同一团被钢铁所包裹住的气球一般,砸落在了摩根最撕裂的精神地域之中,它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就如同一个化开的水银之球,向着四面八方的土地扩张开来。
摩根既没有指引,也没有阻止,她在这第一次的行动中选择了观察与学习,她目睹着卡利马乌斯在自己的绝对控制之中自由地游走着,直到延伸到了它所能扩张地最大领域:此时,这个灵魂已经在裂谷的底层披上了一层洁白的霜,就仿佛在一块黑色蛋糕的底部涂上了一层奶油。
不过有一个地方例外:在卡利马乌斯的洁白国度中,那名为艾瑞巴斯的黑色个体依旧是如此的卓尔不群,如此的夺人眼球。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最终,摩根也没有去管他,毕竟只是一个死人罢了。
银发的女士一跃而下,降落在了裂谷的最底层,她的长靴踩在刚刚飘落的雪白巨型灵魂之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足迹。
摩根先是环顾了一圈四周,她颇为满意地看到马格努斯的灵魂正在自然而然地与裂隙的锋芒相融合,在观察了一会后,摩根开始走向裂隙的最深处。
伴随着她的脚步,黑暗愈发地侵蚀摩根的四周,哪怕是最锋锐的光线也无法照耀到她所前进的道路,摩根在这种至纯的黑暗中摸索着,而在那裂隙的最深处,在黑暗都会被吞噬的角落里,埋藏着这个失落的基因原体最大的秘密。
这是一间纯天然的牢房,它至少有二十扇大门,以及由如同巨兽一般庞然的锁链相捆绑,而这些防护措施都是摩根用自己的精神力量一点点塑造出来的,她将自己在这片纷争土地上的一切力量都用来打造了这个坚不可摧的牢房。
从她发现那个东西的那一刻开始,她便进行着这样的努力,只为了让那个东西永远的被封锁起来,永远的不见天日,永远的不会在摩根的精神世界中行走。
她走上前去,仔细聆听着,透过一层又一层的铁窗,风声带来了扭曲的呜嚎。
在又一次的确认后,摩根才缓缓地转身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个关押着一个囚犯的死刑牢笼。
在裂隙的最深处,这里关押着摩根最惧怕的东西,甚至可以说……
是她唯一感到惧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