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我的姐妹。”
“帝皇派我前来,是为了向你阐述道理,让你能够听话。”
他们还没走出第一步,死亡之主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当他开口的时候,乌兰诺的晚风正巧裹挟着远方篝火处的热量,拍打在两位基因原体的脸上,既融化了困扰着摩根的浓重气息,也让莫塔里安的话语变得清晰可闻。
就连被他小心翼翼的遮掩在话语背后的些许情绪起伏,也被敏锐的蜘蛛女皇所捕捉到了:莫塔里安并非是装模作样的专家,他喜欢把自己的骄傲与低落摆在脸上,而摩根却恰恰对于每个人嘴深层的秘密都拥有着发达的感知,哪怕是察合台可汗,也不可能在她面前保护好自己的内心世界。
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
死亡之主踌躇满志的第一句话还没能说完,蜘蛛女皇就已经得到了他在阐述这句话语的时候,语气中的每一种情绪:首当其冲的便是毋庸置疑的骄傲,是因为帝皇的器重而在血亲面前挺直的腰杆,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但像这样的骄傲,摩根在至少五十名禁军卫士的脸上,都见过几乎相差无几的仿制品:他们之中的每一个,都是和现在的莫塔里安一样,奉帝皇的命令,专门来到摩根的面前,向她阐述道理的。
死亡之主不会想知道这些禁军在阐述完道理后的结局的。
摩根微笑了一下,但她的眉头却是略微皱起的:因为在莫塔里安的语气中,还夹杂着一种摩根捉摸不透,或者说,就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的东西。
那是:对于摩根的同情?或者说是一种立足于兄弟血缘的,高高在上的怜悯?是自认为胜券在握后看向败者的无声抚慰?准备慈悲的为她留下些许退路?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对蜘蛛女皇摆出这样的架势了。
阐述道理?
摩根侧着脑袋,在莫塔里安的目光中重复了一遍,真心实意地为了这个词而感到困惑:他们同时迈开了自己的步伐,追赶早就看不见踪影的大部队,至少二十双禁军的眼睛仍在时刻紧盯着他们,这令死亡之主感到很不舒服。
“没错。”
莫塔里安点了点头,努力地去忽视掉这些无礼的家伙。
也就是说,你这会是在给我们的父亲当说么?
摩根微笑着,她满意的打量到莫塔里安的面容先是因为她的问询而凝固了一下,随后便开始了极度不安的扭动:他显然不打算成为帝皇的说,但摩根的描述似乎又没什么问题?
从死亡之主脏兮兮的呼吸器后面传来了粗重的呼噜声,萦绕在他背后的毒气更欢腾了,便压不下他内心里的不安:摩根能够听到莫塔里安在满怀苦闷时,那不断磨损着牙齿的声音。
“这不重要!”
过了几秒钟,一句干巴巴的凶恶语气才被吐了出来。
“重要的是,你要认清楚你们这些人现在的危险处境!”
我们这些人?
摩根犹豫了一下,随后看向已经来到他们身边的禁军,帝皇英勇无畏的造物们与基因原体沉默的对视了一秒,随后便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离开自己的视线,全当做他们听不到接下来的对话。
你指的我们是谁:帝皇对我的破晓者军团有什么想法吗?
原体花了点的功夫,才遮掩住自己内心里面的不安: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有关于军团的事情上,和圣吉列斯颇有共同语言,只不过没有大天使那么胆小怕事。
“不是他们。”
莫塔里安想都没想,便吐出了真正的回答,他厌恶摩根,但他也从来都没有过依靠这种信息差来折磨摩根的想法:死亡之主发自骨子里的抵制这种行为,因为他觉得帝皇就会这样做。
“是你们:你!圣吉列斯!察合台可汗还有康拉德!以及每一个沉浸在巫术里的家伙(他在蠢货这个称呼上犹豫了一瞬间),你们难道不知道你们将要大祸临头了?你们走到了悬崖边上!”
在你的描述里,我们这些人不是一直都是在走钢丝吗?
摩根摊开手,特意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仿佛完全没将莫塔里安的警告当回事:死亡之主深深的呼吸着,他被自己姐妹的这种无知而气到了,恨铁不成钢的磨牙声愈加地刺耳。
恼怒之下,莫塔里安当然没有撇到摩根瞳孔深处的光芒,而是扭头看向了远方,横冲直撞的语气就他在仿佛下一刻便要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谈话,朝着摩根狠狠地啐上他的鄙夷,扬长而去。
单是幻想下这一幕,便足以让莫塔里安飘飘欲仙:也许他就应该这么做,死亡之主在内心中不断的鼓励着自己,他凭什么要照顾这些蒙昧自大的家伙?他们的毁灭不就是他们自己追求的结果吗?
他没必要为他们操心。
莫塔里安深呼吸了一下。
然后……
“听好了,摩根!竖起你那双软弱无害的耳朵。”
“我只解释一遍!”
他仰起了头颅,骄傲的握紧随时扬长而去的权力。
莫塔里安向前一步,摩根从未距离他如此之近:那对如同重病患者般深深凹陷的眼窝中,挂着一双顽固的琥珀色瞳孔,酸腐的呼吸自青铜色的呼吸机中飘出,让摩根的几根发丝不断的随之飘动,莫塔里安瘦长的身影几乎遮不住蜘蛛女皇的身体,但在他胸前悬挂的那些瓶瓶罐罐所发出的撞击声,却着实在折磨着摩根的耳朵。
但真正让人在意的,还是死亡之主那时刻保持着刺耳的话语:说是怜悯又有些过于骄傲,说是亲情又有些过于愤怒,说是责任,难免太过随意,也许就连莫塔里安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图费口舌?
但他还是说了:这几乎是一种源自于基因中的本能。
也可以勉强的称之为:善良?
反正莫塔里安从未把自己往这个方面上想过。
“你们越界了。”
原体的声音嘶嘶作响。
“你们中有人越界了,他在愚蠢地与虎谋皮,和那些本应成为我们的敌人的,远远超出了现实理解的家伙当朋友,做交易:你们所有人都会被他波及到的!无论是你,还是那只不负责任的雄鹰!你们都会把自己卷进去的!”
这些话让摩根的眼皮一跳。
你说的雄鹰:是指可汗?
“别人还配不上,不是么:这是个充满了荣誉感的绰号。”
死亡之主笑了一下。
“察合台可汗是一个拥有着优点和智慧的兄弟,但很可惜,他没把它们用在实处,他本可以拥有比现在更远大的前程,而不是将自己不负责任的一面暴露出来:我希望他会在不久之后悔过。”
莫塔里安用一种让摩根再熟悉不过的语气阐述着他对于察合台可汗的看法:那是一种怀揣着恨意的惺惺相惜,是在承认大可汗能力的同时,却又对其态度和人生选择的唾弃,但是在唾弃之下,又悄悄埋藏了一丝丝的希望,希望可汗能够和他能够并肩作战,希望他们能够在相同的道路上砥砺前行。
但最重要的是,当莫塔里安沉闷的说完了这段话后,他先是陷入到了停顿中,然后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瞄了摩根一眼:接下来的一句话低沉而又迅速,让人听不清:他就想让人听不清。
“你也一样。”
摩根压着嘴角,仿佛还在后知后觉地咀嚼着上一句话。
你说有人越界了?
“你应该看的出来。”
死亡之主的语气轻蔑。
“当我们所有人都聚在星港上会合的时候,也许别人还无法觉察到其中的危险气息,但是你,我的兄弟摩根,你将数十年的光阴都可悲的投入到了巫术领域中,现在却闻不到那股可憎的气息么?”
“马格努斯。”
他诅咒着这个名字,话语中没有丝毫的兄弟情谊。
“他越界了,他浑身上下的灵能气息令人作呕,我杀死过无数卑劣的异形巫师,但我却从未感受到过如此可怕的臭味,那简直是全银河中最可怕的味道:你知道马格努斯闻起来臭的像什么吗?”
像你的体味?
“……”
这一刻,死亡之主似乎在很认真的考虑如何杀了她。
“你给我认真点!”
他几乎青筋暴起,黄铜色的拳套在半空中飞舞着,小心翼翼的擦着摩根的发丝而过:像着孩子般展露着自己内心的愤怒。
“我们在说很严肃的事情!”
言罢,又飞快的嘀咕了一句。
“那些混蛋居然还敢跟我说你是个态度严谨的人物。”
“一群瞎子……通通都是瞎子……”
莫塔里安悲凉地摇着头。
“那是亚空间的味道,摩根!”
你怎么知道:你难道在亚空间航行的时候出去踏青过?
“是帝皇告诉我的:他在和我的谈话中证实了我的猜想。”
然后你就相信了?
要说对巫术的使用:帝皇难道不比马格努斯更过分么?
这句话让莫塔里安沉默了。
他张了张嘴,半晌都掏不出个令摩根信服的理由来,到最后,却是高深莫测地来了一句。
“他这一次没理由骗我。”
这一次?
“是的。”
如积雨云般灰蒙蒙的斗篷下面传来了莫塔里安沉甸甸的笑声。
“你知道尼凯亚吧:我们在乌兰诺后即将去往的地方。”
“你知道那里将发生什么么?”
当他们肩并肩,缓缓的走下卡美洛宫的最后一层台阶时,踏上厚重监视的土壤,死亡之主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转了,他用一种得意洋洋的腔调向摩根低语,仿佛尽全力在让她害怕起来。
对于灵能者的评定?
“评定?”
莫塔里安笑了。
“你们这些巫师都喜欢用这样的字眼来自欺欺人吗?”
“那是审判!是火刑架!是对马格努斯的军事法庭!”
“还有他的千子军团:他们全都是有罪的,理应受罚!”
摩根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样啊:帝皇已经决定在尼凯亚上判决他了吗?
“当然。”
莫塔里安无比骄傲地向他的血亲展示着自己从马卡多那里得到的内部消息,他满心期待地等待着摩根脸上的恐惧与惊愕,然后再以救世主的姿态拯救她:琥珀似的瞳孔死死的盯住了蜘蛛女皇的面容,期待的喘气声填满了呼吸器。
但很快,他大失所望。
“你没听清么?”
这一下子,反而是莫塔里安有些茫然的又重复了一句。
“尼凯亚会议将成为马格努斯和千子军团的审判!”
啊……然后呢?
摩根木然的点了点头。
你不会以为我和马格努斯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好吧?
“……”
死亡之主愣了一下,他在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等摩根开口去进一步解释,莫塔里安这边反而是恍然大悟了,他的五官一脸明了的舒展开来,再次瞥向摩根的视线不由得带了几丝鄙夷。
“啊……我明白了。”
死亡之主轻蔑的笑着。
“巫师间的友谊总是脆弱的:你们的自私并没有让我感到惊讶。”
摩根眨了眨眼睛。
算了:他说是就是吧。
“但你知道么,摩根。”
莫塔里安挑衅似的凑近。
“你不会以为出卖了马格努斯就可以万事大吉了吧?”
“就像我说的,你们这些热衷于巫术的都将会被波及到:当帝皇对马格努斯施加以绝罚,而绝罚的理由是他擅用巫术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又该如何是好呢?巫师可是在你们身上甩不掉的标签。”
这和你有关么?
“当然。”
原体倨傲地抬起了头。
“帝皇已经承诺:我将会是马格努斯的处刑人,我将用真相和话语来揭露他的真面目,尼凯亚便是帝皇为我准备的猎场,马格努斯就是其中唯一的一个猎物!”
这让你感到高兴。
“当然……不!当然没有!”
死亡之主脸上的容光焕发在他意识到摩根问了什么后,便迅速的被他亲手打散了,他开始了粗重的咳嗽,一脸严肃的否决掉了自己对于帝皇这次安排的喜悦,转而摆上了一幅满身奉献的姿态。
“我才不会为了帝皇的这点小恩小惠而心怀感激的,我本来也用不着对他心怀感激,他只是在利用我的坚韧达成他自己的目的:我这么做是为了整个帝国的未来,哪怕帝皇站在马格努斯那一边,我也会如斗士般的迈向尼凯亚!”
“而面对这样的我,摩根。”
莫塔里安停住了脚步,站在距离篝火晚会一步之遥的地方,隐藏在阴影里面:就连最外围行色匆匆的阿斯塔特与凡人们,也没有注意到沉默以对的两位原体,只要禁军停留在五十步开外的地方,他们沉默的好像一尊尊完美的雕像。
死亡之主的语气有些古怪。
“你:就不打算说些什么么?”
说些什么?
摩根看向莫塔里安的瞳孔:虽然他有些躲闪,但眼底深处的期待还是明晃晃的挂在那里。
你是说……
蜘蛛女皇挑起眉间:她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柔软。
我应该请求你的帮助:希望您在尼凯亚上网开一面。
这个您让莫塔里安的全身散发着暖洋洋的得意感。
“毕竟……”
他咳嗽着,每说一小段话就要装模作样的咳嗽一下,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而又庄严。
“毕竟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虽然一个正确的银河需要完全清除巫术的存在,但那是一个太过于遥远的目标,我们必须要和巫术共存很长一段时间,在防备与驯化中一点点地削弱它的影响,这其中就有不少的余地。”
“而当这个时候,像某些没那么激进的,可以挽回的巫师……”
“就是那些看得清形势,愿意接受帮助的聪明人。”
“他……她们,也不是不能从我这里得到一份恩惠与帮助。”
“毕竟再怎么说……”
莫塔里安就这么毫不隐晦的瞟了摩根一眼,他特意停下了自己的侃侃而谈,恨不得在下一刻就能看到摩根低下头来,向她最坚韧的兄弟祈求一份帮助:死亡之主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虽然这位蜘蛛女皇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一如既往的令人厌烦。
“但你的这么多年工作……的确卓有成效。”
“我们不得不承认留下你的某些成果对于总体来说是有益的。”
“所以,你也好,察合台可汗也好,当然还有圣吉列斯。”
莫塔里安扭捏着嘴唇。
“你们若是想要在尼凯亚上得到一份来自于我的……原谅的话。”
“那就好好的考虑一下。”
他猛的咬紧牙关,想要用这种威慑让摩根敬畏。
“早点做决定:以免你们遭受和马格努斯同样的命运。”
“你们不该这样的。”
他又轻声地嘟囔了一句。
“好好想想吧,别再浪费你们身上的那些优点了。”
“我……我会始终保持原谅你们的权力的。”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迫不及待的就想隐藏在阴影中,谁知道这场令他多少有些尴尬的谎话了:但在看向摩根的瞳孔时,莫塔里安觉得自己有必要强调一下。
“毕竟,我比你们都强,比你们都更加的坚韧。”
“所以,我能原谅你们。”
“别想得寸进尺:你们还是得乖乖的认错和赎罪。”
他撇下了这句话,似乎也撇下了自己最后的善意,当死亡之主迫不及待的转过身来,步履匆匆的消失在了阴影中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看向摩根脸上的笑容,也没有看见他在摩根瞳孔中的倒影。
但有些声音,似乎停留在了只有蜘蛛女皇能听到的地方。
“还有一件事。”
——————
“我不知道你究竟给帝皇灌了什么迷魂汤,摩根。”
“但是他在泰拉的皇宫和月球上准备的那个……玩意,已经让帝皇变得更加令人厌恶了,他看向每座星辰的眼光与一个暴君无异,他似乎想杀了或者奴役它们。”
“记住我的话。”
“无论你们在搞什么,都好好掂量掂量你们自己的能力。”
“要不然,被他悄悄的藏在那个机械教都不知道的地方的东西,会毁了我们所有人的,那不是我们的世界里该出现的东西,那又是个该死的巫术巨像!”
“……”
“他快把它修好了。”
“他也快……疯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