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总是密切关注各地的情势,北方的匈奴声势浩大,则铲除匈奴;南方百越边境*动不安,则派兵南征百越。尽管如此,各地仍然散布着诅咒大秦必亡和皇帝必死的各种流言,当时,他最大的忧虑一直是这些**势力日后可能会兴风作浪,现在想来:
他是多么错了。
一开始就错了,并且错得离谱。
造成当今困局的大致根源是六国遗孽吗?
会不会是他的决策出了偏误所引致的问题?
他一生经历无数次生死险途都未退缩,如今却对自己错误引发的大难感到切肤之痛。沉默良久后,嬴政终于抬起了头,脸色阴暗至极。
跟随着秦始皇多年的嬴腾,这是他首度见到皇帝脸上这样的阴郁表情。
片刻后,
嬴政开口道:
“嬴斯年没有说错。”
“大秦多年的新政必须做出修正。”
“老秦人为国家鞠躬尽瘁,朕怎可反复失信于他们?”
“嬴腾,马上去通知内史马兴,下令停止迁徙民众前往北方边界的行为。”
“今后征收劳役应该以中原地区和原楚地的人口为主,尤其是建造骊山陵的事情上,告诉章邯将军,若那些六国之人再在骊山闹乱,就地处决!”
“他们既然不认我为君主,何故对其心慈手软?”
“有谁作乱,杀谁。”
“十个作乱,杀十个。”
“一百个作乱,杀一百个。”
“若是几千万人生乱,就杀掉几千万!”
听见嬴政这样决绝的话语,嬴腾心中一凛,急忙低下头回应说:“臣遵命,臣这就去传达指令。”
嬴政未作答话,阖目无言。
殿中。
嬴政思绪万千。
一件事情他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这样严重的安全隐患为何从未有人进言警示?
他自己相信朝廷的谏言之门并未紧闭。起码不阻止臣僚们直言献策;可是满朝臣工中竟没人进言,难道真就没人觉察到这种危殆了吗###137
或许李斯并非城府极深,而是惧怕这个多变的君王,因而只得步步谨慎?毕竟,李斯以往并没有盲目迎合过他的失误,也未曾对某些特别的事件表示赞同。
例如,当初李信计划以二十万兵力灭楚、软禁太后以及默许赵高在灭赵后报复他在邯郸时受冤屈的家人这些事情,李斯从未随声附和,这就足以说明他并非真正的志同道合。
但李斯也没有公开反对。
始终保持沉默。
而这种沉默,其实质则是明哲保身,是出于自私之心。
嬴政的目光瞬间变得冷峻起来。
他对李斯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憎恶。
此刻,他已经彻底领悟了李斯为什么选择保持沉默。
一切源于权势!
李斯作为帝国的丞相,位高权重,而那些国家的重大事务是他亲自下令的,李斯怎敢公然反对?年轻时,李斯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上蔡小吏,自比为粪坑中的厕鼠,现在他已经是**显贵,怎么敢在政见上与其对立?
如果因意见不合遭到贬斥或调查,以他过去在朝中的行为举止,必将遭受同僚的集体攻讦,甚至被直接讨伐。这些年李斯取得的功勋能够抵挡这样的攻击吗?
估计远远不够!
李斯害怕了!
他害怕失去权力。
更何况有商鞅的先例在。
所以,李斯选择了保全自己,选择了小心谨慎地做事,选择了观察风向,并且谋定后动,完全丧失了身为丞相应有的担当。
嬴政冷声说道:
“李斯,你就这样看待朕?”
“你的失误可是千秋大过!”
“损害的是整个国家的利益!”
“李斯……”
“到头来,你还真是与朕的意见不合了。”
嬴政抬头,冷眼注视着殿外已经开始下雪的天空。
他整理思绪,思路极为清晰。
想起了很多事。
如驰道、直道、灵渠都是由郑国规划建造的,而征发劳役的命令都是原内史腾执行的。而现在秦地的老百姓生活如此困苦,难道杨端和、羌瘣等人真的一无所知?但他们依旧极力催促发动对南越的战争。
嬴政感到一阵阵的寒意。
被他赋予厚望并且赋予要职的重臣们根本就没有考虑到秦的未来和安全,他们在追逐私利的同时,只想着自己的地位晋升,并未考虑过大秦的实际危机或者秦人的疾苦。
更糟糕的是,
他们无视大秦的根本。
他们要的仅仅是权位!
而且,
他们确实实现了目标。
郑国规划的数百道路,大多数已完成,在短短的六七年内建成这么多庞大的工程项目。凭借着这份功绩,郑国由田令晋升到了内史治粟之职之一。
腾也是如此,
凭借老秦人的勤勉自律,腾使得朝廷的政令有序施行,在担任之初兰池事件后,他的管理下没有再次发生重大冲突,“内史腾”逐渐变成了“少府腾”。
然而这些都是以牺牲无数秦国老百姓为代价取得的成绩。
杨端和、羌炤等这些人出自于关中的氏族家庭,本该是老秦人们最为信任的领袖,但他们却抛弃这份信任,把老秦人视为了自己登高职位的跳板,利用保护秦人的名义为自己谋得权位。
他们终于都达成了目的!
但是,身为一国之君的他,在过去对此居然没有觉察。
甚至还觉得这样做挺好,沉浸在这个过程中。
多少年来经历了种种风雨摧残,仍能屹立不倒,充满韧性与活力的老秦人,在他手下逐步衰弱**。仅仅凭一人的力量,几乎摧毁了过去几百年来无法摧毁的伟大国度。
这样的成就真是何等的辉煌?
想到这儿,嬴政感到一种极大的讽刺与懊恼。
嬴政连续深深地喘了好几口大气,接着猛烈呼吸几口冰凉空气努力让自己怒气渐消。
他必须冷静思考当前情况。
大秦陷入今日这般困境,他承担主要责任,因为新政策的设计与实行都由他掌控着;大秦国人民众对新制度提出批判时首先会针对的便是他本人。
他不想退避。
他的傲慢也不会让他这样做。
如今醒悟,应立即作出改进修正。
然而,嬴政对整个内阁已经无法完全信任。他认为那些官员都各有图谋与私心。
他开始反思新法的问题之处,并寻找不动声色地改正可能引发民众**的一些措施的方法,特别是想要改善与获得老秦人心的工作方式,改变劳动制度成为当务之急:
更为重要的一点。
秦长青的思路更为开阔且灵活,这实际上更有利于他打破目前的困局。
如今的朝廷大臣们已经变得墨守成规,甚至陷入僵化,这些人曾经在国家统一之前满怀雄心壮志、充满活力,但在统一天下之后,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更加势利,心思更加机巧。
他们不再是当初那些贤臣和谋士!
这样的状况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现端倪,只是他当时未曾注意到。
当初讨论土地制度时,如果没有秦长青指出新政的问题,可能“使黔首自实田”这一方案就会马上全国实施了,怎么会有现在这样一段缓冲时间呢?
嬴政起身,走出宫殿。
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眼神中流露出强大的决心。
刚即位时,宫廷大权旁落,被权臣掌控,他只能隐忍等待时机,然后利用权臣间的斗争,逐步夺取回实权,现今他作为帝国最高领袖,即便部下官员存有私心杂念,他坚信不会比刚登基时的情势更糟糕。
嬴政伸出双手,轻轻接住几片雪花,紧闭的手心中握着雪融化后的冰凉。
他对身边随侍的太监下令:明日清晨召唤秦长青前往咸阳宫。
接着,
嬴政张开了手掌,雪花已化为缕缕寒气,在空中渐渐消散,仿佛又重新成为了云的一部分。
周围的宦官们赶紧答应了下来。
嬴政转身后离去。
此刻他已全然平息心绪,心境沉静无波。
第二天。
秦长青按照口谕,踏过薄薄一层的新雪来到咸阳宫。
在他到来时,一名太监高声通报了他的到达,他随之进入了宫内。
长青
进入宫门后,
秦长青行礼道:“臣子参见皇帝陛下。”
嬴政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都退去,殿中只剩父子两人。
嬴政淡淡的说道:“昨天,你跟扶苏及其他朝臣们谈到,治理国家的重点在于财务,而当今大秦所遇到的主要问题是因为国家财务吃紧导致的?”
秦长青答道:“陛下,的确如此说。大秦当前面临的挑战主要由于资金短缺造成……”
“大秦缺少财力。”“但是短缺并不表示一文没有。”
“大秦确实有一定的资产储备。每年我们征收大量租赋税收超过千百万两银,可是自从建立王朝六年以来,不断投入大项目建设导致开销巨大,尤其在一统全国后多次发动对外征战,军需花费庞大。所以,我们的财政体系面临崩溃风险。”
秦长青坦率地说。
他在来之前早已推敲皇帝可能的考虑,才有这份信心直陈己见。
嬴政面色不改,语气冰冷地问道:“那你认为我们需要更快速集资以应对眼下的难关?”
秦长青说:
“臣并非此意,臣的意思是我们发展的步伐过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