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停口镇。
西安府通往庆阳、平凉二府的必经之地。
驮骡逶迤,车马辚萧,泾水两岸的船工喊着号子,将一辆辆载满军资的车辆装卸上船。
而在岸旁的小山梁上,每一座山头都插着指示道路的旗帜,一队队按刀携矛的军兵裹甲而行,依照地形摆开不断分合变换的长蛇队,卷着军旗向北埋头赶路。
元帅府庞大的北征军队像一道闪电,将西安进庆阳的官道几乎堵死,因而在停口镇的北部塬上分叉裂开,沿山峁与山梁之间的官道、小路,兵分五路向北蔓延。
后勤的粮道也同样在此处分出三路,依照路况,从官道上用驴车驮运、山梁小路以驮骡背负、泾河水道使大小船运,分批次将兵粮辎重运往北边的庆阳府城和西北的平凉府城。
刘承宗的行军幕府便暂驻此处。
听着乱糟糟的人喊马嘶,看着河谷上空升起巨大烟尘,使远方山峁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刘狮子对此次出兵非常满意。
尽管看着停口镇万分混乱,但刘狮子依然对此次进军的初始情况非常满意。
因为从西安府向北,经耀州到州,山塬都是南北向,走的人也多,道路畅通。
十营兵马与辎重在大塬上纵队排开,骡车走官道、军兵轻装走小路,散开走得非常舒服。
但进了州地界,路就不好走了,不仅地势变高开始爬坡,而且山势逐渐变成东西向,塬上各条道路汇聚一处,往长武县的一百多里地,能通辎重车辆的只有这一条好走的路。
州、宁州、泾州,分属西安、庆阳、平凉三府,这个三府相连的边缘地带,就连官道都十几年没有修缮了。
道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雪化后满地泥泞,忙坏了作为先锋的宗人营,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金蝉子派人交给任权儿的报告全是骂街和疑惑。
这官道上怎么能他妈长树呢?
让金蝉子当先锋,是因为他过去就活动于这一带,在山间小道与河流间反复横跳,领着韩藩穷宗各种山路都钻过。
可是大兵团行进,携带辎重车马繁多,毕竟跟他过去几百号靠双腿来回蹿不一样,很多路都没法走。
何况世道变了,以前这边对流窜的金蝉子来说是风水宝地,因为糟糕的道路情况能有效拖延官军行进,弄不好官道的树都是他的人种下的。
可现在他是官军了。
但宗人营的士气还不错。
韩藩和肃藩的人,监管着秦藩的新兵在前头填坑拉辙,念叨的都是等收拾了庆藩,就能把自己解放出来,脏活累活都他妈扔给庆藩的人。
元帅府有一套成熟的宗室管理办法,能确保每个人都去到该去的地方。
有勇力愿意马上取功名的进宗人营当兵,有智力想当官的能进礼衙做吏员,恶贯满盈的可以吊在树上,没资格上树的就送给周泰萌跟东欧绺子玩耍。
或者被玩耍。
反正殊途同归,都是一张单程票。
此次进军,得益于经验增长和新编野战旅的良好编制,尽管兵员也超过三万,算上辎重运输甚至甚至人力直逼四万,可是刘承宗在指挥方面觉得非常舒服。
如臂使指。
当然问题也有,比如有几个营行军速度慢、长武县境内兵马和辎重拥堵的情况。
但这都不是来自刘承宗的指挥,哪怕路上堵了,各营军队也有事先安排好的驻地信地,放马骡吃草的同时,各营也在行进中锻炼长途行军和营阵防御,情况非常乐观。
至于那几个营行军慢,主要是两个旅的援兵营,他们的行进速度极慢,仅达到元帅军野战行军条例的一半。
这是援兵营编制的问题。
援兵营全是枪炮手,火器弹药抢占骡马携行空间,同时装备甲胄,导致他们的行军拖累太多。
在明军编制上,不论戚继光的步兵还是孙承宗的车营,火器手一概不着铠甲,就是防御向后勤让路的妥协。
这虽然导致明军火器车营容易被大莽子围死,但同样也保证了他们的机动能力,能按时抵达战场,构筑车垒扛战线。
但元帅府各营,压根没有新募兵、统一配装的情况,随着战争进程,降军和各路首领的归附农民军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始终是兵员比兵额多,甲胄比兵员多。
原本刘承宗对这种情况,采取的手段是利用骡马多的优势,在各部队补充更多轻型战车,为抬枪重铳增加携行能力。
倒也没出过问题。
可他终归是指挥大兵团的经验较少,超过两万人的大兵团进军仅有三次。
第一次是从西宁去甘肃,那次非常顺畅,虽然关外没有道路,但戈壁滩的硬质路面,给元帅军大量车骑创造了快速行进的有利条件。
并且在西北辽阔的大漠戈壁上,对指挥官熟悉路途、寻找水源的要求较高,而对指挥的影响极小。
第二次则是东征,第一次指挥庞大兵力,虽然也同样没有携带后勤,但遇上了指挥失灵、安置失当的问题。
而这次刘承宗没问题,出问题的是路况。
援兵营的沉重携行,在关中平原的日常操练中没出过问题,可按照那个路况进行北征,问题就来了。
这次他们是由低往高走,几乎每一步都在爬坡,牲口按正常行进都是重役,更别说还要驮运士兵甲胄枪械,导致两个营四天骡子驴子倒死六十多头。
牲口死了就得由兵来拉车,结果越走越慢,别说步兵日行八十里了,就连炮兵日行六十里的速度都跟不上。
刘狮子开始还奇怪呢,咋俩援兵营并着膀子往后掉队,该不会是要叛变吧?
但心想不至于啊,第一旅援兵营参将唐通,老家泾阳的,而且就算他要叛变,第二旅援兵营也不会叛变,那边参将是永宁的阿六,主打一个无依无靠。
后来发现,真是走得慢,炮都开始用人拉了,八个人顶不上一头驴。
这还援个鸡毛啊,等你俩到战场,那他妈前线都死完了。
正好走到停口镇,刘承宗就对他俩下令直奔信地驻军,等后方调骡子再进军,走慢点也不着急,反正过了这段路就顺了。
过了长武县,再往西北走,不论去庆阳还是平凉,都好走。
这三府交界刚好是马莲河、蒲河和泾河的交汇处,过了这里,往庆阳是上了南北向的大塬,往平凉则进泾水河谷,不仅路上好走,沿途还备好了草料和干粮。
相较而言,平凉府准备的干粮多一些,庆阳府准备的草料多一些。
当然这些不是白来的,刘承宗只在自己的青海大本营有随意征发徭役的面子。
在平凉和庆阳可不行,要让百姓给准备吃的,得出银子买。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平凉和庆阳,在蒋应昌和鞠思让的治理下,有人有地,才能让他有花钱的机会。
在青海捧着银子走二里地别说买东西,都够呛能碰上个抢劫的,他也就只能征个徭役了。
刘承宗的大队人马虽然在停口镇慢慢走,宗人营的先锋已经伙同塘兵进了平凉城,开始向幕府驻地传递前线的塘报了。
第一封塘报,就是王文秀通报,一股以宁夏游击刘芳名、指挥同知马献图为首的降将降军四百余,因参与宁夏哗变,奔逃至半个城叩关请降,其后有左良玉部追兵。
二道边墙守将杨彦昌已将之放入半个城。
刘承宗看这份塘报,暗自点头,全自动将军还是比较稳妥的。
半个城在二道边墙北面,中间是边墙,南边是红城堡,把降将放在那里头,即使是伪降也不会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