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光极短,

    夕阳西坠,赤色余晖于渐消融的雪地上斜斜铺开,仿若在表面平静的丹阳侯府,燃起了一把火。

    沈秋辞来到老夫人房中时,她手中拿着一根烟杆子,正舒服地靠在暖座上,动作熟练地吸食着。

    见沈秋辞来,忙又贪婪吸了一口,才笑着招手,

    “秋儿,快过来!”

    她叫来沈秋辞坐在她身旁,亲昵地牵起她的手,

    “你病了这许久,母亲很想念你,平日也总叫人去你母家,关心你的情况。”

    老夫人斑黄的齿间呼出阵阵白色烟雾,催得沈秋辞一阵恶心。

    但她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乖觉颔首,“是媳妇不孝,叫母亲挂心了。”

    “都是一家人,不说这见外话。”老夫人温和地道:“远舟想要立薛氏为对房平妻的事,想来你已是知晓?”

    她放下烟杆,长叹一口气,

    “要我说,这简直就是浑话!论出身门第,那薛氏有哪一样比得上你?叫她和你平起平坐,不光是羞辱了你,也是叫人看底了咱们侯府。”

    她情绪愈发激动,攥着沈秋辞的手也跟着紧了紧,

    “这样,此事就让我这个老婆子做个主。只抬她为平妻,在外还是你尊她卑,秋儿以为如何?”

    说完生怕沈秋辞接话似的,又自顾解释着,

    “我这么做,纯粹是为了让驰儿能有个嫡出的身份。你也知道,你这身子坏了不能生育,到时驰儿成了嫡子,长大也会对你孝敬,往后你也算有所依了。”

    沈秋辞默一默,冷着神色将手从她掌心抽出来,

    “其实要想孩子为嫡出,也不止这一条路。母亲一句话,将驰儿过继给我便好。”

    老夫人闻言神色冷淡了些,

    “秋儿,这就是你不懂事了。母亲这也是为了你的名声考虑。你不能生养这件事,上京名门近无不知。而今你肯主动让远舟立平妻,也是全了你大度的名儿,对不对?”

    “原来母亲是这般思虑。”沈秋辞垂眸,略显懊丧,“倒是媳妇思虑不周,险些拂了母亲的好意。”

    老夫人旋即笑道:

    “你到底年轻,许多事不能顾虑周全也是有的。只是现在,既是为了保全你的名声而去迎娶平妻,那彩礼也当由你来出,权当是弥补你不能生养的过失了,你说是不是?”

    沈秋辞笑而不语。

    老夫人继续道:

    “还有驰儿这边,他来日要为你养老,你好生照顾他幼时,也是应该。往后给驰儿的吃穿用度,也就从你这儿出了。”

    “旁的不说,只一点,给驰儿的东西都得是顶好的,他毕竟是我的宝贝长孙,可不能受半点委屈。”

    沈秋辞乖巧地点头,“一切但听母亲安排。”

    “好!好!哈哈哈。也算是母亲没白疼你一场。”

    老夫人敞声而笑,眼尾都炸开了褶子,

    “还有一事,秦小娘有了身孕,叫郎中瞧过八成是个男胎,可得好生照顾。”

    她看一眼窗外庭院的积雪,

    “孕妇要多走动,才有利于来日生产。如今外头天寒地冻,又才化了雪未免湿滑,是不便秦小娘走动了。”

    “她自个儿房子小,也挪动不开。不如你俩换了屋舍,叫她去你房中住着?”

    老夫人目光回转,和煦地落在沈秋辞身上,

    “反正从前薛氏有孕的时候,也是挪去了你房中,眼下有样学样,一切照旧便可。”

    对于这样明面上的折辱,沈秋辞仍旧半句反驳也没,

    “您说的是。”

    老夫人也是没料到她这么好说话,脸上层层递进的笑意累得腮帮子都酸了。

    本是在一旁察言观色的裴迎春,趁机给老夫人使了好几个眼色。

    老夫人这才叹了口气,无奈道:

    “要说你这小姑子也是命不好。下嫁个将军本就委屈了,哪想她夫君又赶上战事折了腿,废在家中一蹶不振。”

    老夫人看向裴迎春,不住摇头,

    “你说说看,见她这样,我这个当母亲的能不管吗?你这个做大嫂的,又能袖手旁观吗?”

    “小姑是遇着什么难事了?”沈秋辞立马关切地问。

    裴迎春道:“我那夫君大嫂是知道的,自腿断了后就荒废在家中,日渐消沉。我好容易将他给哄好了,想着官路走不通,一起联手开家酒楼经营着,日子总能过下去。奈何手头银钱短缺......”

    她稍顿,利索拿出一张清单递给沈秋辞,忙不迭道:

    “大嫂瞧瞧,我们都算好了,在上京好一些的地段要开一家酒楼,大约需要两千两左右,这点银子对大嫂来说不算什么,你看你什么时候给我?”

    沈秋辞扫了一眼清单,继而执手裴迎春,温声道:

    “都是女子,大嫂当然能理解你。人人都说这些年你是在倒贴夫家,可我并不这么认为。夫妻之间,本就要相互扶持,遇着了难事,更得一同面对解决。”

    说着将清单递回去,摇了摇头,

    “这清单我瞧过,只是两千两如何能够?开设酒楼需得装潢、招伙计,前期还要想法子打出名声、招揽人,这些都是花销。”

    她想了想,“这样吧,大嫂给你预备下三千两怎么样?凡事宽裕点,总是好的。”

    裴迎春不可思议地看着沈秋辞,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头瞪了出来。

    她内心狂喜,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带着别扭的哭腔说道:

    “我就知道,大嫂一直都是最疼爱我的!”

    老夫人见状也是坐不住了,

    她不知从哪儿也翻出了一张单子来,递给沈秋辞,

    “秋儿你瞧瞧,这是府上最近要用到的开销明细,你便预备个一万两吧。只是不知道咱们家中金铺的账面上还有多少银子?如果不够,那就卖掉几间铺子,也不算什么大事。”

    她这话说的云淡风轻,仿佛沈家的那些金铺本就是侯府的财产一样。

    沈秋辞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媳妇一直都记得母亲从前的教导。我家中男丁都死绝了,这些银子不早晚都是要给夫家的吗?我觉得母亲说的很对,我也愿意这么做,只是......”

    眼瞧着那母女俩都乐开了花,沈秋辞却戛然而止,

    她将账单倒扣在小案上,面露难色道:

    “只是有件事,媳妇心里实在不痛快。”

    老夫人忙问:“怎么了?可是遭了谁的欺负?你尽管与母亲说,母亲给你做主。”

    裴迎春也道:“谁那么不要脸敢欺负嫂子?我定第一个饶不了他!”

    沈秋辞委屈地说:“一家人谈不上欺负。只是......”

    她看向老夫人,“听说我病中时,母亲将府上的对牌钥匙给了薛氏?”

    老夫人脸色一僵,尴尬笑道:“这事你放心。她不过是暂时代你管家罢了,而今你回来,你才是当家主母,对牌钥匙自然是要还给你的。”

    裴迎春也道:“就是!在我心中一直都只有你这一个嫂嫂。至于那薛氏,要不是她给大哥添了子嗣,我都不稀罕搭理她。”

    沈秋辞笑,“母亲既然如此说,那我便放心了。”

    她垂眸,藏住眼尾流露出的几分戏谑,

    “还劳烦母亲尽快帮我将对牌钥匙要回来,别叫外人瞧了我的笑话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