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烟花在绚烂到极致后,很快喧闹归于寂静。

    房中静得可怕,空气如胶凝住。

    月光扬下一层雾朦朦的薄纱,覆在三人各异的神色上。

    鬼医察觉到,裴承韫擒着她手腕的手在微微发颤,

    她垂眸看着他深邃的眼,一时无言。

    鬼医记得,少时的裴承韫在丹阳候府就不得待见,裴老夫人对他们母子满腔怨念,隔三差五就会将裴承韫关到禁室,动辄谩骂虐打。

    禁室四面无窗,不燃烛火时昏暗异常。

    所以裴承韫自幼就很怕黑。

    哪怕是后来他大一些后,随鬼医去了云城,夜里也不敢一人入睡。总要攥着鬼医的手腕,才能略安心些。

    鬼医看向裴承韫的眼神,有一瞬的闪烁……

    也是在这样一个静谧的月夜,她动作轻缓拂开了熟睡中的裴承韫攥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昔时一别,而今细细算来,竟已有十二载。

    此刻,裴承韫攥着鬼医的力道,已不是昔日她随手一拂就能摆脱的。

    鬼医苦笑道:“我既来了,就没想过要走。韫儿如今大了,应也不会再因着惧怕黑夜,而要将母亲的手这般攥紧。”

    鬼医医术高明,但武艺却并不精通。裴承韫与沈秋辞的身手远在她之上,而今她入了圈套成了笼中鸟,已是插翅难飞。

    如此,裴承韫才漠然将手松开。

    他原是有许多问题想要问鬼医,

    问她当年为何要在异乡丢下他一人,问她这么做是否有什么苦衷,问她这些年有没有一刻曾后悔过。

    可最终,却只是语气冷淡地问了句,

    “你当真是烛阴贼子?”

    “贼子?”

    鬼医冷笑,“你以为什么是贼子?占人良田可算?烧杀抢掠可算?奸淫妇童可算?毁人家宅可算?启朝无端入侵烛阴,数年战乱致使烛阴饿殍遍野生灵涂炭,你觉得他们不是贼子?反倒是我们这些为了家国安宁不计后果奋起反抗之人,倒成了你口中的贼子?”

    她向前两步,猛然一把推开外窗。

    窗外庭院,下人们趴在暖着锅子的大理石桌上,睡得正酣。

    今夜除夕,沈秋辞专程让人给他们暖了锅子带着食材送过来,

    桌上此刻虽已狼藉,但仍能看得出食材品类繁复,应有尽有。

    鬼医眸色阴沉地看着满桌狼藉,声音发狠道:“启朝随意一富贵人家下人所用的吃食,已是此般奢靡。而烛阴是农耕大国,你知道那些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户,现在在吃些什么吗?”

    她回眸,眼眶泛起红涩,

    “他们的粮食被启贼一把火烧了干净,而今树根草皮观音土,什么能填饱肚子就把什么往嘴里塞。就连启朝百姓丢掉不要的泔水,都能成为他们不敢奢望的佳肴。你告诉我,谁是贼子!?”

    她眼神寒浸浸地落在裴承韫身上,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你我剥开皮扒开骨原是流着一样的血脉,你若执意觉得烛阴人皆为贼子,那么你呢?你与我又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