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吹过,酒正酣,情正烈,话越说越大,男人不可避免地盘论起了时局变化。
谈及孙大炮,酒桌上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武装倒方,这场不到两个多月的“闹剧”失败了,孙大炮又失败了。
钟遇山面露不屑道:“要我说,这孙贼呀,他就是整不过方大头,除了洋人,谁来也没用!你们瞅瞅,这不,到处蹿火,在南边闹腾了俩月,又跑东——”
“咳咳!”胡小妍咳嗽一声。
有许如清在,“东洋”便是一个禁词。
钟遇山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呃——反正就是跑了,又猫起来了,就这么回事儿!”
这话刘雁声不爱听。
他毕竟是倒清会党出身,几年前正是因此来到关外,虽说半途而废,但对孙大炮仍然心存敬意。
“老钟,话不能这样讲,孙先生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百折不挠,是当世的英雄。”
“拉倒吧!”韩心远冷笑道,“光想得美,能有啥用?方大头手上的兵那么多,都有人不服,要是把孙大炮换上去,那这天下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了!”
刘雁声摇了摇头,低声道:“孙先生是救国嘛!”
钟遇山撇嘴道:“扯淡!老哥我现在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日子过得挺好,他天天撺掇着打仗,到底是要救我,还是害我?”
“这……功在千秋嘛!”刘雁声小声嘀咕道。
韩心远说:“就算是功在千秋,那关咱们什么事?哦,合着咱们都得成全他青史留名?对不对,道哥?”
江连横在桌上转着酒杯,沉吟道:“别的我不知道,反正咱们关外只要乱起来,那帮小鬼——咳咳,那帮瘪犊子肯定又要趁机抢地盘。”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韩心远接着说:“总而言之,就冲当年那什么狗屁十八星旗,我就不待见孙大炮,根本没拿咱们当自己人么!”
钟遇山道:“我就说,这么大个国家,还是得有皇上,没皇上哪行啊?这不全乱套了么!”
赵国砚若有所思地说:“我听码头上的消息说,孙大炮肯定还会回来。他就是那样的人,只要不死,就永远不会消停。”
“行了行了。”
许如清似乎忍了很久,此刻终于表态道:“吃饭就吃饭,莫谈国事。无论怎么说,天下的大事,也轮不着咱们操心,你们聊着吧,我上楼去了。”
许如清仍旧跟以前一样,从不喜欢咸吃萝卜淡操心,聊什么国事?
江连横见状,赶忙冲小花使了个眼色:让她带着胡小妍和大姑上楼休息。
但与此同时,大家也不再有继续刚才话题的兴致。
各自喝了一会儿闷酒,气氛才渐渐又重新舒活起来。
赵国砚左右看了看,忽而压低了声音问:“道哥,来的时候,我听南风说,嫂子让你收下花姐了?”
江连横回头瞅了一眼,回道:“什么话?我说要收,你嫂子还敢有二话?”
众人讪笑两声。
赵国砚接着说:“道哥,其实我一直都想说,大嫂要是不介意你纳妾,要不你哪天去趟营口,把乔二他媳妇儿也给纳了吧。”
江连横顿时横眉立目:“啧!哪壶不开提哪壶!咋了,乔夫人是不是想我了?”
“呃,可能,大概,或多或少是想了吧。不过,我其实是想说,那乔二虽然死了,但乔家的财产还在,除了那套大宅、码头上的福昌成货运公司、手上大大小小的投资,城外至少还有两三百亩稻田,现在全在乔夫人名下。”
“嚯!那这寡妇挺有钱呐!”钟遇山插话道,“还没让人骗呢?”
赵国砚直言道:“快了!现在营口那边,‘蜂字门’和‘麻字门’有不少人都盯上了这块肥肉,就等着做局坑她的钱呢!福昌成虽然不如之前,但还在维持,乔二的投资也有分红,田产地契年年收租。乔夫人现在我那当所谓的顾问,我还能看着点,不然的话,早就被人骗個精光了。”
江连横点点头,义正言辞道:“我不能让乔夫人受辱啊!”
他很清楚自家媳妇儿的性格。
胡小妍虽然讨厌书宁,但只要能从中获利,万事就都好商量。
乔夫人甚至无需过门,只要江连横去趟营口,去衙署办一纸纳妾文书,便可以尽吞乔二的财产。
所谓欺男霸女,巧取豪夺,概莫如此。
江连横沉吟片刻,点头道:“这事该办,你等我安排安排。”
“对了,道哥!”赵国砚接着说,“回来之前,佟三爷偷摸派人跟我说过,乔二这件事,荣五爷那边好像有察觉,让咱们提防着点。”
王正南和李正西微微皱眉。
给乔老二设扎飞局,归根结底是佟三儿从中挑拨,而且获利最大,事情若是走漏出去,对他也没有好处,因此才会暗中给江家通气。
江连横犹疑着问:“这荣五爷,到底什么来路?”
赵国砚摇摇头:“现在还不太清楚,总之听佟三爷说,让咱们千万不要去招惹,还说这荣五爷严格来说,跟咱们压根不在一条线上。我总觉得,这佟三爷和荣五爷,多少有点同船不同心。”
“那乔老二死后,佟三儿那边什么情况?”
“现在,乔二原本的生意,还是由他负责,但他说荣五爷已经在物色其他人代替乔二了。”
这时,李正西突然插话道:“嘶!其实我一直没明白,这荣五爷要是真有那么大能耐,他为啥非得选乔老二干这买卖,根本就不中用,到底看上他哪了?”
“可能就是因为老实呗!”王正南说,“你想想,生意做得不错,人还低调、老实、听话,这不比佟三儿那样的强多了?”
江连横沉默无话。
营口之行,碰上了点麻烦,但无伤大雅。
唯一有些不明不白的,便是荣五爷为何要扶持乔启民。
众人又喝了几杯,韩心远忽然开口问:“伱们刚才说的那个乔夫人,是咱线上的不?”
“不是。”江连横疑惑道,“你问这干啥?”
韩心远抿了抿嘴,借着酒劲儿道:“没啥,我就是合计,她要是线上的,能不能给她整奉天来,管管那帮娘们儿。”
“嘿!老韩,你喝多了吧?”钟遇山道,“你让道哥小老婆去会芳里当老鸨子,咋想的?”
韩心远皱眉道:“我有啥招?我原先一直都是看场子的,你是没管过窑姐儿,咋打都不灵,根本整不明白,要不咱俩换换,我去你那和胜坊。”
“拉倒拉倒,你当我没说。”
韩心远又转头看向江连横,迟疑了片刻,方才试探道:“道哥,我看红姐——不,我看咱姑——现在恢复得也差不多了,要不……再让她去把把关?而且,总这么在家里闷着,不跟外头来往,其实对她也不好……”
“不行!”
江连横断然拒绝道:“我大姑已经四十多,快奔五了,以后啥也不干,只在家里享福。”
闻言,韩心远沉默了片刻,抬头干了一杯酒,便不再吭声。
江连横见状,宽慰道:“老韩,等忙完了这阵猪鬃和喷子的生意,咱们再一块儿想办法,你要是缺钱了,就直接跟我说。”
韩心远摆摆手说:“我不是差钱,只是不想这生意砸在我手上。老钟,你也不用在那笑。说白了,除了雁声,咱几个都差不多,玩儿命还可以,做生意真不是那块料。”
“诶,你这叫什么话?那赌档的生意也不是白给的呀!”
“那咱俩换!”
“我不换。”
“老赵,那咱俩换!”
“这……我都在营口待习惯了。”
“你看看?”韩心远一拍手,“谁也没说你们的生意是白给的,但说换你们都不换!”
江连横拍了拍他的肩膀,提议道:“要不这样,明儿我让小妍再给会芳里柜上支点钱,你再去买几个年轻的丫头,缓一缓。”
“哎——呀!你们不懂,这不光是姑娘的事儿,它——嗐!说不明白!”韩心远无奈道,“隔行如隔山,咱现在还是缺人手。”
刘雁声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哥,说到人手,我们在辽阳的分号,现在也缺弟兄。双龙会倒掉以后,现在地面上还没有其他势力,我们应该趁虚而入。”
江连横不禁揉了揉太阳穴。
果然,生意铺得越大,便越是耗费精力。
老话说,大有大的难处,他以前只觉得纯属放屁,如今总算是切实感受到了。
想到此处,他不禁抬头看了看二楼的窗口。
刘雁声接着说:“道哥,温廷阁能耐不错,也懂规矩,要不……你试着提拔提拔?他在辽阳帮了我不少忙,也跟我讲过好多次,如果能有机会来奉天,他愿意从头做起。”
赵国砚皱起眉头问:“谁是温廷阁?靠得住么?”
“总是要有新人呐!”刘雁声抬了抬下巴,“袁大哥不也是新人么,又不是直接让他管生意,我们现在缺人手,试试又有什么关系?”
江连横却说:“袁新法是我家对门的亲戚,而且他老婆孩子都在奉天,他跟温廷阁可不一样。”
“那道哥的意思是……不用?”
江连横看向刘雁声,想了想说:“既然你都保荐了,那就让他先在辽阳干着吧!”他学着雁声的语调道,“睇下佢有无好有耐性啰!”
“哎——呀!”众人笑道,“道哥,你这哇啦哇啦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江连横也笑着提起酒杯:“饮酒啰!”
“叮叮铛铛”的碰杯声再次响起。
萧风渐起,“沙沙沙”,院墙外树影婆娑,袁新法和一众保镖站在大门口,警惕地四处张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