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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7章尖·月圆之夜,快马弯刀

    中天圆月,寒鸦万点。

    奉天城北郊,北塔法轮寺荒庙。

    灰白色的砖石佛塔,顶着金漆斑驳的塔尖,直指苍天,而月华清冷,又映得塔身微光荧荧。

    北风肆虐,刮得万千枯枝左右摇摆,树影森森,在那残垣断壁上来回游走,似乎要伸进荒庙内摸索着什么,却又被墙内的火光逼退。

    狂风掩盖了脚步声和呼吸声。

    不远处,暗流涌动,约莫二十几人,正朝这边疾步杀来。

    行至半路,白国屏突然抬起手臂,待众人停下脚步,他忍不住又向身边那人问道:“老黄,确定江小道那伙人就藏在这里?”

    身边那人,四十多、奔五的年纪,面露骨相,眼珠混浊,别看长得瘦溜,可要是把那袄袖子卷上去,小臂上的肌肉,鼓鼓楞楞,跟搓衣板儿没啥两样。

    此人绰号“黄老狗”,黑瞎子之前,他本是白家的头马,无奈岁数大了,便由此退居二线,夹磨新人。

    有道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

    怒砸白家窑一案,老白家大伤元气,值此要劲儿的关头,老家伙也得出鞘拼命。

    听见少爷问话,黄老狗连忙应声道:“这两天一直盯着这边的动静,张九爷没撒谎,这里确实猫着一伙人。”

    话音刚落,身边另有小弟附和道:“少爷,是这,准没有错!今天上午,我在四平大街荣记帽店附近,还看见了那小子,一路跟到北门,就瞅着他往这边来了。”

    “少爷,怕啥呀!咱们人多,深更半夜杀过去,谅他们也反应不过来!”

    “混账东西!我怕他那个小逼崽子?”白国屏厉声骂道,“我是怕,这是周云甫联合那小子,给咱们下的套!”

    他这番话,也是大姐白雨晴所担心的事儿。

    “不可能,都踩三天盘子了,除了偶尔有几个叫花子经过,这地方压根就没其他人来。”黄老狗忙说,“少爷,我这眼神,你放心!”

    白国屏看了看他混浊的眼珠,犹疑了片刻,还是叫来两个身手灵窍的崽子,吩咐道:“你们俩,先过去探探风,看看里面什么情况,记得加点小心!”

    两个崽子领了口令,点头应声,随后立马左右分散,朝法轮寺荒庙的东西侧墙跑过去,打算爬墙头,看看里面的动向。

    白国屏便领着众人,待在原地等候,只一袋烟的功夫,便觉得心焦如焚。

    等到身后的老树上,飞起两只乌鸦,探路的崽子才终于折返回来。

    俩人满脸亢奋,争相汇报。

    说那法轮寺荒庙护法殿内,篝火将息未息,虽然看不清里头具体情况,但从殿门往里斜着看过去,确实左右横躺着两排人,只在门口站着两个盯梢的,还在那打瞌睡。

    白国屏再问:“确定都睡熟了?”

    “哎呀我的天,少爷,你都不用进去,光扒墙头就能听见里面的呼噜声,打得那叫一个震天响!”

    闻听此言,白国屏又朝远处张望了片刻,见四下无人,终于喜上眉梢。

    “弟兄们,都给我听好了,我和老黄,各带一路人,咱们分成两路,绕道过去,在正门口汇合,把家伙事儿都亮出来,拉上枪栓,打开保险,进门以后,直奔护法殿,我带人先毙了那俩看门口,老黄带人直接往里冲,不管是谁,先打他一梭子再说!今天晚上,谁能杀了江小道,少爷我重重有赏,听懂没?”

    众弟兄齐刷刷掏出手枪,沉声应道:“杀江小道,给老爷报仇!”

    言罢,白国屏猛一挥手,人潮两分,逆着北风,一路小跑,绕到庙门口处汇合,随后又互相点头示意,鱼贯着杀进庙内,换小跑为冲锋,斜刺里奔向护法殿内。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白国屏和黄老狗冲到护法殿门前,见两侧果然背光立着两个荷枪放哨的崽子。

    “上!杀了江小道,给老爷报仇!”

    白国屏心头窜起怒火,哪管三七二十一,带着小弟举枪便射!

    霎时间,只听得“噼里啪啦”震天连响,恍惚如暴雨倾盆!

    门口背光处,那两个盯梢护卫,似乎的确正在瞌睡,根本没时间反应,一息之内,浑身上下,连中数枪,整个人便跟着轰然倒地。

    他们两个虽然死了,可白国屏等人枪声不断,子弹“嗖嗖”地贯穿门板,打在地上横卧的几个人手。

    眼瞅着木屑横飞,枪火不断,屋子里顿时哀嚎四起!

    白国屏等人一梭子弹打尽,黄老狗也正巧带人杀到门口,抬起一脚,踹散那千疮百孔的门扉,冲杀进去,对着躺在地上将死的众人,便又放出枪林弹雨。

    屋内篝火将熄,只剩些许余烬,原本绽出红彤彤一抹红光。

    可眼下枪声不断,屋子里犹如电闪雷鸣。

    每闪一次,便照出一张白家人的狰狞面孔。

    见此情形,白国屏自然是喜上心头,可又不敢掉以轻心,于是连忙又分出三五个手下,喝道:“伱们几个,去门口把着,防止有人从外头杀进来救援!”

    三五个人领命而去。

    正在此时,护法殿内,黄老狗等人也兴奋地冲门外喊道:“少爷,死啦!全死啦!”

    “哈哈哈哈哈!”

    白国屏放声大笑,连忙带着其余人等,大步冲进护法殿内,边走边喊:“把江小道找出来!把江小道找出来!小逼崽子,装你妈,落在我手上,全尸你也别想留下!”

    他这边志得意满,护法殿内,小弟们也争相抢攻,纷纷去拨弄地上的尸体,也不管自己认不认识江小道脸,专去挑那岁数年轻的翻看。

    “咋样了?”白国屏笑着骂道,“磨磨唧唧的,找个死人也这么费劲?”

    没想到,话音刚落,只听那屋里有个崽子,突然鬼哭狼嚎地叫了一声,吓得众人纷纷顿住脚步,忙问:“叫什么叫,看见鬼啦?”

    只见那小弟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前来探路的那个,如今却不知怎么,慌慌张张的,接连三五步,退到篝火旁边,指着地上的尸体,磕磕巴巴地说:“少、少爷……冻上啦!”

    “什么他妈冻上了?”

    “尸体……尸体冻上啦!”

    “瞎说什么玩意儿呢!”

    白国屏好奇,连忙挤过人群,让人拢了拢篝火,上前查看。

    没想到,不看倒好,一看之下,顿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殿内干草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的的确确是已死之人,可人数不对,只在门口躺着区区几人,余下其他,有的是泥胎佛像,有的竟只是干巴巴一团枯草!

    非但如此,就是那几个死人,也不对劲。

    篝火拢起来再看,一个个不是老头老太,就是瘦骨嶙峋的病秧子,而且身上冻得黢紫,脖颈的皮肤上,偶有几处溃烂,看那样子,已经死了有些时日了。

    只不过,赖于关外严冬酷寒,一个个冻得僵硬,像根冰溜子一样。

    ltdivquotcontentadvquotgt白国屏心里咯噔一声,慌忙着又去查看门口那俩盯梢的,果然也是死了很久的老尸,只不过身后插了一根棍子,抵在门槛上,将将没有倒下,中了枪,方才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坏了,偷梁换柱,中计了!”

    白国屏连忙高声冲门外喊道:“外头有没有人?”

    俄顷,先前派出去那三五个崽子,闻声赶了回来,报道:“少爷,瞅了半天,一个人影儿也没看见啊!咋了?”

    黄老狗眨了眨混浊的眼珠子,掏了掏耳朵,也是奇怪道:“不对啊,刚才我明明听见这屋里有人叫喊啊!”

    篝火旁的小弟也道:“没错,少爷,死人怎么可能打呼噜?”

    白国屏也听见了动静,于是连忙返回屋内,又四处张望了片刻。

    借着重燃的篝火,余光一扫,却见那墙角旮旯、背风避门的地方,竟赫然停放着几口黑棺,那棺材板上,似乎有些松动,其中一口,里面竟有一条皮圈线,一条麻绳,绕着爬上墙壁,悬在房梁。

    白国屏心里生出一丝不安。

    正要喊时,忽听见身边有个崽子,指着棚顶问道:“少爷,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抬头去看,却见那房梁上正悬着一捆干草垛似的东西,外有黄纸包裹,连着一条皮圈线和一根麻绳,可疑可惧。

    每一捆炸药,都将爆炸。

    六爷带来四捆,两捆炸了纺织厂,一捆炸了商会,这最后一捆,原本被“海老鸮”带去了城东秘宅,托付给了胡小妍。

    无奈秘宅暴露,宫保南和李正不得不重回秘宅,用蓝蓬马车拉到此处作饵。

    “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

    白国屏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可与此同时,梁上炸药也应声着“噗通”落地!

    紧接着就听见“轰隆”一声震天巨响!

    只见那法轮寺荒庙,护法殿内,“哐啷啷”、“噼啪啪”,门窗崩裂。

    木屑如箭,烟尘如瀑!

    就连远远靠在墙角里的几口黑棺,也被震得横移了几分。

    白国屏连带着七八个弟兄,立时被爆炸的冲击波崩出殿内!

    黄老狗等人,虽然也预先着仓皇出逃,可门口就那么大,怎能容得下所有人?

    眨眼之间,离炸药近的三五个手下,登时被炸断了双腿,鲜血迸溅一地。

    离门口近的那几人,尽管身后有人墙庇护,却也被爆炸震得头晕目眩,耳鼻流血。

    夹在前后中间的几个人,冲击波一来,顷刻间,或被掀翻在地,或是扑在墙上,手上的枪支散落一地,虽是各有负伤,但好在并未当场毙命,还能挣扎着朝殿外奔命。

    却无奈,此时节,阎王点卯!

    三更勾魂,岂能等得到五更天明?

    余波散尽,再看那殿内犄角旮旯,几口黑棺被震得松散,顿时被掀起盖子,却见关伟、宫保南、赵国砚等人,犹如厉鬼扒坟,冲出索命。

    振一振腾腾杀气,抖一抖凛凛威风!

    微微抬手,便取来一条人命;扣扣扳机,当换来阵阵哀嚎!

    只可惜,那白家一众精英,早已被“海老鸮”众人夺取性命,如今几个,虽是年轻力壮,却稍显经验不足,时方才打光子弹,光顾着争相立功,却忘了重新填弹,眼下再要翻找弹夹,哪个给你时间?

    黄老狗倒是颇有经验,可无奈眼神太差,屋子里又烟尘四起,当下转过身,“砰砰”还了两枪,没打着,却被老七宫保南盯住,抬手一枪,打中太阳穴,横穿了好一颗人头,崩出去二三两脑浆!

    再看白家人,当家少爷,只顾夺命跑路,斗志已经先没了一半。

    如今又眼瞅着领班教头命丧黄泉,便就只剩下哀嚎乱叫,互相推搡、互相拉扯,背向敌人,怎能不死?

    宫保南等人打尽了子弹,见此情形,也无暇再换,翻身从各自身后的黑棺中捞出开山大刀,追上去,照头便劈,横脖就砍!

    杀得是昏天黑地,断肢乱飞!

    惊得那满屋神佛,尽皆闭眼!

    偶有几个仓皇逃脱,冲到殿门之外,跟其余人等汇合一处。

    再看那白国屏、白家大少,此刻正领着余下八九个人,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两条腿紧赶慢赶,可劲儿倒腾,只可惜眼下早已吓得骨软筋麻,恨不能四足并用夺门而逃。

    白国屏一边跑,一边从怀里掏出子弹,往那弹夹里去塞,想要上膛反击,可两只手哆哆嗦嗦,还没等到拿到枪身上,便已零零散散,叮叮铛铛掉了一地。

    想要去捡,身边有人厉声大喊:“少爷,别管他了,赶紧往城里跑,回去,先回去,逃命要紧呀!”

    白国屏见形势不妙,也不执拗,握着手枪,便在众人护卫下,冲出法轮寺荒庙。

    本以为,仗着余下几个崽子,一路夺命狂奔,总不至于命丧此地。

    却不想,刚冲出庙门,便听见东西两侧,各响起“轰隆隆”一阵巨响,似是那决堤洪流,不让那滚滚闷雷!

    仓皇见左顾右盼,却见两边不远处,各有星星火把,急速而来!

    再一细看,竟然有十来个胡子,身披皮草大氅,头戴旱獭棉帽,左手擎着火把照路,右手提二尺马刀,嚎叫着肆无忌惮,争朝这边冲杀过来!

    骑兵冲阵,打几个市井流氓,岂不是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这一队胡子,连枪都不曾放,只顾提刀杀头!

    白国屏先前派人在门口查看,要说崽子们不够机灵,确实是冤枉了他们,只因这伙胡子,仗着胯下烈马,于夜色之下,在一二里外开设埋伏,只等听到庙内爆炸声响,方才燃起火把,冲杀过来,换做是谁,也看不清楚。

    当下那伙胡子左右横冲过来,握紧刀把,只微微侧身哈腰,凭借马匹惯性,忽地横看过去,便如头刀韭菜一半,杀了一个!

    白家众人惊慌失措,只觉得对方人马如龙,似在那墨云之中,横贯翻腾,溅起一片血雨,丢下数颗人头。

    “少爷!快跑!”

    白国屏哪用得着别人提醒,手下的人还没喊出声,他就已先行抱头,往南边狂奔。

    谁能料,刚跑出几步距离,猛听见左侧有人厉声怒吼!

    “白国屏!拿头来!”

    白国屏慌忙转身,却见一只野鬼,策马狂奔,身后溅起一片尘埃!

    江小道迎风而来,一手握住缰绳不放,一手弯刀横握,右脚踏住马镫,身形斜侧低下去,左腿膝盖内侧几乎贴着马背鞍头,整个人便横在那马背上,眨眼间,便已杀到近前!

    “啊!”

    白国屏惨叫一声,明知是徒劳无用,却仍然本能地伸出双手,想要阻挡。

    只见那江小道,手背上暴起青筋数条,斜下刀剑,从白国屏身边掠过时,带起一阵风,猛地横刀一挑!

    霎时间,白国屏只觉得喉头一凉,整个人似乎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凌在半空之中,颠三倒四,似乎转了七八个圈儿,这才终于落在地上。

    而后,他的整张脸,在地上顺势一滚,落定之时,眼前竟看见一具无头尸体,轰然仰倒在地,紧接着满目朦胧,四下里的火光,终于渐渐暗淡下去,那些喊杀声、哀嚎声、枪声、刀声、也终于渐渐远去。

    最后的最后,他听见一阵马蹄声走到“身”边,一切方才归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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