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语气绵软,听着像示好,又更像是撒娇。
张副官深知自家少帅的脾性,搁在平时,那么多达官显贵家的小姐对他表示好感,他都视若无睹,被缠得厌烦了,还会冷冰冰撂下一个“滚”字把人羞辱的体无完肤。
只是眼前这位...温老今夜当眼珠子一样疼着,无非也是给他们敲个警钟,往后这“温二小姐”便是青麟帮的主子,拂了她的脸面,就等于拂了青麟帮的脸面。
张副官微微垂首,低声轻咳。
聂书臣仍是一动未动,甚至在听到那声轻咳后眉心往里拢了拢,眼神冷得像是覆上了一层寒霜。
四周的空气也跟着低了几度,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少女甩了甩酸麻的手腕,脸上没有半分不悦,还弯唇笑着道,“在国外待久了,一时不能改掉习惯,刚才是我唐突了。”
她重新伸出右手,标准又优雅的握手礼,“聂少帅,幸会。”
“幸会。”
他伸出右手轻握住她的指尖。
骨节分明的手指刚触便离。
温幼梨注意到他这举动,暗暗留了个心眼。
两拨人打完一番招呼后,分路前去各自的戏院。梨园共有一大四小五处戏院子,这一大便是青麟帮今夜摆宴的“牡丹楼”,四小是“梅兰竹菊”僻静又雅致的小院。
大院摆宴热闹,小院摆宴清净,各有所需。
温幼梨扶着温峥嵘往牡丹楼去的路上,压低了声问,“今天宴请少帅的人,是不是刚才那个膀大腰圆的眯眯眼?”
“你倒是眼尖。”温峥嵘笑着横她一眼才解释,“那是沪海商储银行的钱行长,也是国内第一大的私人银行。”
“私人银行?光看身材便知道那位钱老板富得流油。你说他都那么有钱了,还腆着老脸巴结聂书臣干嘛?”
“乱世当道,谁不想多挣点,留着以后当个买命钱。聂书臣虽然还没坐上那位置,不过这些年沪港的货物运输一直是他在运管。”
“买命钱?别最后自己的命没了,钱也没了。”温幼梨隐隐想起刚才聂书臣与她握手时刻意避之的动作,挽着温峥嵘的胳膊忽而紧了紧,声音也甜的像蜜,“爷爷,我问您一件事,您别害臊答不出来。”
“我一把年纪了,我有什么好害臊的!”
“那个钱行长是不是...”温幼梨把声音压得更低,没想到话一问完,温峥嵘老脸涨红,指着她结结巴巴“你”了半天,最后才艰难点了点头。
“辉子哥。”温幼梨停下脚步,等人走上前后说道,“等会找两个靠谱的兄弟混进梅园,要是有什么僵持不下的事立刻回来知会我。”
辉子云里雾里,不过主子安排他的事情他从不多问,只会仔细做好。
“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温峥嵘也看不懂了。
“欠我人情的药。”
温幼梨没同温峥嵘解释太多,见对方忧心忡忡一直看着她,她无奈伸手像哄小孩儿一样拍了拍温峥嵘的背,“你既然把青麟帮托付给我,我自会缜密布局,在乱世里护住青麟帮的兄弟。”
“二丫...爷爷其实是——”
温峥嵘没说完的话被牡丹楼内走出来迎的瘦高男人给打断,“干爹您可算是来了,叫儿子真是好等!”
男人穿着黑色唐装,头戴棕榈色的编帽,稀疏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细长且亮,黑夜之中更像是鹰隼捕猎般透出尖利。
不好惹的面相。
“文清今天倒是来得早啊。”温峥嵘笑眯眯地看向他,“平日让你陪我这糟老头喝上一盅都难,今天我带了两瓶好酒,咱爷俩不醉不归!”
“干爹,您这话说得倒像是数落我的不对。二堂口这些年事多繁杂,儿子实在是脱不开身,这不都是想多赚点儿大洋孝敬您!”
“你的苦心我岂能不知?”温峥嵘笑得像一朵花。
细看,那笑意根本不及眼底。
“这位便是...”赵文清眼风一拐,似笑非笑落在了在温峥嵘身旁的少女身上,“干爹前几日刚寻回的宝贝孙女?”
不等温峥嵘介绍,温幼梨勾起落落大方的笑容说道,“多谢二堂主惦记,以后青麟帮的事务还望二堂主不吝赐教。”
赵文清岂能听不出这话是什么意思,小丫头片子刚进帮就想分他的权?她怕是不知道,现在这青麟帮到底是谁说的算!
“二小姐唤我文清叔就好,这青麟帮诸多事务不干不净,我怕二小姐污了眼又脏了手。”
“来日方长。”温幼梨含含糊糊撂了句话,躬身扶紧了温峥嵘,“爷爷,咱们进去吧。”
祖孙俩迎风踩着牡丹楼的几节台阶往上走,那一步步走得缓慢,却极稳。
赵文清给手底下的人递去眼神,对方附耳过来,他低声厉色道,“老五老六都是墙头草,告诉他们,让他们早做决断,别等着以后老子翻脸不认人了才滚回来当哈巴狗!”
“五爷和六爷惯会见风使舵。老帮主这是有意要把青麟帮交给一个小丫头片子,五爷六爷的气儿肯定顺不了,您且等着瞧吧。”
赵文清把人打发走,按捺着笑意进了牡丹楼。
戏台上已经开唱,一折《四郎探母》看得人连声叫好,拍案称绝。
一曲戏终,温峥嵘端着酒杯从席位起身,几次开口都没忍住喉尖翻滚的哽咽。
“我温峥嵘已是埋进黄土的人了,从前只想过该如何一人到老,如今二丫回来了,我这糟老头也不必孤苦伶仃。今日把大家喊来,一是让大家也替老头我开心开心,二是为了青麟帮。”
“青麟帮衰退多年,旧生意放不下,新生意做不起来。二丫聪慧也稳重,留洋回来的眼界比你我都宽敞许多,我信她能带着青麟帮闯出一片天,老头子我自然也会在身后鼎力相助,也望坐下各堂主能尽心辅佐。”
今夜来的都是跟随温峥嵘打拼多年的老人,一番肺腑之言后多是感慨万千,替温峥嵘打从心里高兴的。
只有坐在主桌左侧的零星几人,相互对了眼神后看着温幼梨的目光尽显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