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半截身子的大排头伸出一直握着的手,在地上狠狠一磕。
嘭!
细小的颗粒扩散而出,充斥着潮湿的地下过道。
显然,这些颗粒…或者说粉末,来自刚才那些能够隐身的甲虫。
利用这些东西虽然不能进行完美的光学欺骗,却也能让人眼花缭乱。
王锦丢失了视野。
也许是担心敌人就此逃脱,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奏效了…”
大排头眯了眯眼睛。
同样看不清东西,不过情况对自己有利。
于是大排头伸手,没费什么力气便推开了胸口处不断啃食的蝴蝶。
随即扯下翅膀,用手臂将剩下的虫体狠狠碾碎。
嘎吱…嘎吱…
粘稠的汁液喷洒而出,难闻的气味涌入鼻腔。
大排头却渐渐冷静。
脸上慌张消失不见,虽然依旧残存着几分情绪,却渐渐变回了平日里的阴冷。
平复情绪后,大排头从怀里掏出珠子,伸手掐诀。
滴落在地的泥水像是感应到了召唤,有生命一般迅速聚集,铺满大排头残余的躯体。
像是捏泥人一样,迅速成型。
他正在复原。
仿佛刚才被蝴蝶啃食,仅仅是一次无伤大雅的表演。
没错,表演。
他是故意的。
被那种实力比自己弱一大截的东西伏击,确实在意料之外。
大排头没考虑到这一点,所以不小心吃了亏。
可他依旧是高手。
这男人几乎在瞬间就想通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于是摔碎罐子,卖出破绽,再将饵料涂抹在自己身上。
将计就计。
跟王锦一起待了这么久,大排头已经渐渐摸清了他的性格。
多给点时间,这小子说不定会想出什么令人发指的阴招。
所以他选择了主动吸引王锦靠近。
蝴蝶虽然能撕咬肉体,可真正致命的是翅膀上那些鳞粉。
这种鳞粉跟甲虫粉末外观极其相似,掺杂其中根本察觉不到异常。
一旦王锦踏进这片雾气,呼吸道与食道就会受到重创,如同吞入火炭。
大排头不需要呼吸,这是针对人类的最佳手段。
于是他疯狂揉搓着手上的蝴蝶翅膀,让这片雾气变得更加浑浊。
“该死…他要跑了。”
年轻人的声音越来越近,脚步声也渐渐急促。
大排头咧了咧嘴,露出阴狠的笑。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人一旦急于做某件事,就会忽略掉其中可能出现的危险。
比如…敌人没走,而是酝酿着杀招。
大排头伸出右手,悄无声息地在竹刀上一抽。
寒光闪闪的铁锥无声而出,对准越来越近的阴影。
大排头屏息凝神,目光中满是杀意。
黑影即将冲破雾气。
成败在此一举,只要自己…
呼——
破空声响起。
残破的泥土身体迸发出惊人力量,铁锥闪过寒芒。
大排头当了这么多年渔夫,可死在这招上的人反而比鱼还要多。
杀招。
他已经能看到王锦惊愕的表情了。
噗呲。
铁锥狠狠刺入身体,穿透脾脏。
随即横向一挑,击碎脊椎。
“活下去的人是我。”
大排头恶狠狠转动手上的铁锥,紧紧贴着王锦的脸,开口说着。
话音刚落,大排头的表情突然凝固住了。
他发现手上没有半点触碰实物的感觉,反而像是在液体里挥舞。
“精彩,精彩。”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身前的人影和身披重甲站在远处的王锦同时拍手。
“妈的…把这个给忘了!”
无边的恐惧从内心深处升起,大排头瞳孔震颤。
人一旦急于去做某件事,就会忽略掉可能出现的危险。
可惜,这个倒霉蛋并不是王锦。
“过来吧你!”
身前的年轻人拼命拉扯着大排头,试图将他拽出雾气。
“等等…对啊。”
面如死灰的大排头瞪大眼睛,脸上突然出现了表情。
旺财的动作反而提醒了他。
只要大排头不离开这片毒雾,王锦就无可奈何。
至少在雾气散尽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修复身体,回归最佳状态。
“呼…”
大排头深呼吸,努力平复着状态。
他反手重重抽向旺财,后者来不及反应,被重重抽飞了出去。
“差点对这种杂鱼束手就擒…真是可笑。”
大排头咧了咧嘴,伸手掐诀。
手上的珠子闪烁光芒,身下的泥水迅速聚集。
随着身体越来越完整,大排头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狰狞。
刚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他太过兴奋,以至于没注意到王锦饶有兴趣的目光。
“行水旗。”
比珠子亮上几倍的幽蓝色光芒闪烁着,令旗飞空而出,悬浮在王锦身后。
几乎是同时,大排头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腿不太听使唤。
原本凝聚在一起的泥水迅速散开,隐约还有向着王锦移动的趋势。
“哈…”
年轻人露出笑容,眼神像是在看打了自己一下就跑到远处的熊孩子。
而现在,他正用绳索套着孩子的脑袋,一点一点往自己身边拽。
动作轻松,表情自然。
跟双目无神的大排头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理解你。”
王锦对着大排头晃了晃脑袋,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没停。
虽然立场不同,道德观不同,可王锦确实觉得这男人…挺不容易的。
为了给自己来个一击致命,不惜让虫子啃掉半个身子。
还有看似逃脱其实埋伏的雾气,处心积虑混进去的鳞粉。
这些都很巧妙。
可惜,对手是王锦。
在其他方面王锦表现得一直很谦虚,可耍阴招这方面,他从来没有怕过谁。
只要扫一眼就能看穿大排头在想什么,顺便拟定三五种解决办法。
更何况王锦还有灵感预警。
他几乎是一边按着跳动的太阳穴,一边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大排头布置那些自己玩剩下的手段。
然后在心里默默鼓掌,生怕打扰到他。
“我真是善解人意。”
一想到这里,王锦脸上就又忍不住挂起笑容。
“畜生啊…畜生!”
大排头低声吼着。
现在的他已经没了一开始的阴冷表情,反而满脸都写着“怀疑人生”四个大字。
任谁看着自己的两条腿一点一点迈向敌人,都会崩溃。
很快,大排头走出了那片雾气。
旺财从角落里飞奔而来,对着大排头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
算是报仇。
也正因为这一脚,大排头本就一片泥泞的双腿瘫软,倒在了王锦面前。
当啷…
藏在袖子里的铁锥掉落在地,大排头闷声不语。
怀疑人生的表情消失不见,变得一片麻木。
看见铁锥掉落在地的王锦笑了笑,眼神中带上了几分赞许。
“你确实是个不错的对手。”
年轻人停下行水旗,迈步走向大排头。
他收起了刚才的态度,笑容又变得清澈干净。
在见过的对手中,这人的实力排不进去前十,可难缠程度绝对能排得上前五。
后手多到离谱,一个不小心就会着道。
简直像是阴狠的水蛇,只要抓住猎物松懈的瞬间,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哈。”
大排头瘫坐在地上。
斗笠早已经在打斗中遗失,蓑衣也被蝴蝶撕扯的破破烂烂,露出埋在泥土中的身体。
身材高大的他此刻像是半截被雨浇湿的矮墙,狼狈无比。
“你阴狠,狡猾,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
年轻人一步步走近,开口说着。
并不是在辱骂大排头。
这里面的每一个词,对于王锦来说都是褒义的。
“如果我们是同事,我可能会很欣赏你。”
啪嗒。
年轻人停下脚步,弯腰看着大排头的眼睛。
“多谢。”
后者咧了咧嘴,眸子如同一潭死水。
黑白的分界线早已浑浊,只有一片不清不楚的灰。
犹豫片刻,王锦继续开口,声音平静。
“你黑白不分,助纣为虐,残害乡亲。”
“我不喜欢这些行为。”
并非责怪,只是在复述大排头做过的事。
王锦很少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别人,所以他不会将“正义邪恶”这种东西作为评判标准。
仅仅是“不喜欢”,不会将这份厌恶具体到行动上。
“我确实做过这些。”
大排头愣了愣,似乎没想到王锦仅仅留下了一句“不喜欢”。
“呼…”
王锦喘了口气,用爱丽丝顶住大排头的脑袋。
“你触碰到了我的利益。”
“所以你得死。”
“…”
大排头愣住了。
他看着王锦,眼中满是震惊。
慢慢的,他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开始露出表情。
微笑,大笑,再到癫狂的笑。
好像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事。
“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监狱中,久久没能平息。
王锦并未扣动扳机,而是在等待大排头的最后一句话。
“闹了半天,咱俩是一类人。”
大排头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开口说道。
呼啦
最后一瞬间,大排头猛地抖动身上的残破蓑衣。
仿佛即将被烧死的飞蛾。
有毒的鳞粉在空气中弥漫,将王锦笼罩在内。
这男人在最后一瞬间,都在想着怎么干掉王锦。
嘭!嘭!嘭!
霰弹枪轰鸣,大排头的身子在瞬间变得残破不堪,化作泥水。
“我跟你可不是一类人啊。”
年轻人轻声嘀咕,打了个手势。
泥水被行水旗尽数收拢,装入容器。
“咳咳…”
鳞粉不可避免地吸入体内,王锦轻轻咳嗽两声。
食道和呼吸道灼痛了一下。
仅此而已。
“嘶…跟小狐狸前几天做的汤味道好像。”
王锦摸了摸下巴,轻声嘀咕。
——
“这俩人怎么还跑了?”
排头屋,住着拐杖的宋河歪着脑袋,看向仍旧留有爆炸痕迹的门口。
如果不是浑身上下都在疼,他几乎要觉得自己在做梦。
本来出门查看刘水生情况的他,正巧看见王锦背着个姑娘,满脸喜悦地靠近。
这让宋河心中也多了些喜悦。
结果王锦一脚踩在了炸弹上,连带着后背上的人一起,被崩飞了将近三米。
这让宋河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自己仅有的希望,去祠堂转了一圈,回来就成了傻子。
宋河想想就有些掉头发。
“嘶…不管了。”
拍了拍自己的光头,宋河转身看向泥龙王。
对于这即将要了自己命的东西,宋河心中其实没有多少恐惧。
他从小听着宋排头的故事长大,又经常看到村里的其他人莫名其妙消失。
久而久之,他不仅对这些东西有了抗性,就连生死都看淡了许多。
“嗯…?它刚才是不是动了一下?”
宋河挑了挑眉毛,仔细查看着泥龙王。
在发现没什么异样以后,他又慢悠悠地转身离开。
啪嗒!
泥龙王猛地抖动了一下。
——
“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
路边水沟里,生无可恋的苏喜转头看着戏痴。
虽然没说出来,可那冰冷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地写着“你肯定会害死我们”。
“可别乱说,你又没拦着我。”
俊朗的年轻人死死捂着自己的断腿,开口抱怨。
爆炸发生时,他的这条腿正巧踩在炸弹上。
如果是平时,戏痴还有可能努力躲开。
可刚才他背后还有苏喜。
于是王锦这缩减过威力的震爆弹,依旧硬生生扯下了戏痴的半截小腿。
“啧。”
苏喜撇了撇嘴,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嘴上抱怨,可她知道。
刚才是戏痴抗住了大部分冲击,不然她这小胳膊小腿,绝对会被撕成碎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戏痴咧了咧嘴,转头看着苏喜,目光中多了几分得意。
“是不是感动了?”
“…没有。”
苏喜缓缓摇头,平静的表情下仿佛隐藏着惊涛骇浪。
“我在想,这炸弹的威力比平时要小。”
“你说王锦会不会是故意的?”
“懂了,王锦心里有你。”
戏痴愣了愣,几乎是下意识开口回应。
“…”
苏喜叹了口气,开始提醒自己下次应该直接跟戏痴说结论。
“刚才院子里那个光头对着我们招手,似乎是认识王锦。”
“再加上门口这些明显是想保护什么的炸弹。”
“我们得去院子里看看。”
苏喜伸出沾满泥土的白嫩手指,指向面前的院子。
“说得好。”
戏痴拍了拍手。
没了按压止血,断腿处的血液汩汩涌出。
“可是哥们儿要死了,你也差不多。”
戏痴指着自己的断腿,又指了指苏喜被魏善一枪打残的腿,满面愁容。
“你的能力应该…”
苏喜思考着,开口询问。
如果戏痴的模仿对象手脚有残缺,那他就必须跟着一起改变四肢。
既然有这种能力,那断肢再生不是难事。
“能倒是能。”
戏痴叹了口气。
“就是得先解决这个开放性伤口,不然变成啥样都往外滋滋冒血。”
“嗯…我们需要可靠的治疗物质,比如喷剂。”
苏喜缓缓点头。
半个小时前,她手里还有半罐公司喷剂的仿制品。
可惜现在一滴不剩。
哗啦…
不远处传来响动,苏喜下意识按住戏痴的脑袋,跟他一起藏在水沟里。
两名手拿鱼叉的村民目露凶光,气势汹汹地走向远处的祠堂。
口中还小声交谈着什么。
苏喜皱起眉头,仔细倾听。
“六哥,这么干是不是有点不好?宋排头肯定会骂咱俩的。”
二人中的瘦子缩了缩脑袋,似乎有些心虚。
啪!
身材壮硕的六哥挥舞大手,对着瘦子后脑勺就是一下。
“宋排头?你就知道害怕个死人。”
“原本排在前面的两个人刚才死了,明年就轮到我们家。”
“要是能拿到那小铁瓶,说不定老子能从缠身龙手底下撑过去。
“就算死了,我也能把这东西高价转手,让你嫂子跑的越远越好。”
六哥拍打着瘦子的脖颈,压低声音说着。
“我看见那小娘们对着二毛喷了喷,结果那么吓人的伤口,当场就好了。”
“这样的宝贝,换谁谁不心动?”
“那小娘们细胳膊细腿的,我们抢了喷剂说不定还能…”
胖子咧了咧嘴,露出淫笑。
“是啊…六哥说的对。”
瘦子被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可他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某种东西,而且越来越亮。
噗呲。
“卧槽…”
六哥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胸口冒出的鱼叉。
瘦子喘着粗气,步步后退。
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跟鱼叉一起刺穿了六哥的身体。
那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贪婪。
看着六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后,瘦子捡起对方的鱼叉,头也不回地跑向祠堂。
“嘶…”
目睹一切的苏喜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就连戏痴也暗自咋舌,不知道在想什么。
能这么随意地对自己同村人下手,看来这里的农村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淳朴。
“好消息,王锦把喷剂跟另外一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同伴留在了祠堂。”
“否则村民也不会升起抢夺的想法我们运气不错。”
苏喜平复着心情,努力露出笑容。
她喘了口气,晃晃悠悠地走到六哥面前,伸手拔下鱼叉。
然后转头看着戏痴。
“啊…我有办法。”
后者叹了口气,金色旗帜闪烁光芒。
断腿处的伤口被铁片硬生生封死,又支出一根歪歪扭扭的铁棍。
“在伤口愈合之前,我只能用这条假肢了。”
戏痴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于是两道身影互相搀扶着,晃晃悠悠走向祠堂。
那里人头攒动,村民互相推搡着前冲,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