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

    男人随口说了一个名字,趁着老人抬头回忆时,在簸箕下压了一块银子。

    “陈九,有些熟悉,只是我年纪大了,有些记不清了。”

    “当年人太多,记不太清楚很正常。”男人说着,目光落在老人脸上,

    “劳烦您老给说一说,当年跟您一起回扬州的人名儿,我一个个找过去,看看他们有没有见过他。”

    “行,我给你说名字,你记一下。”

    老人拿起烟锅点燃,美美吸了一口,“当年回来的人,一共有八百多,跟我顺路来扬州的,也得有个七八十。

    但是那个时候的名字吧,大家都随便叫,不知道现在他们还叫不叫那名字。

    我说了,你就当试试了,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人。

    毕竟,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在不在人世,还两说。”

    “您老说的是,您说人名儿,我就当尽个心,回去了对家里人有个交待。”

    老人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他眯着眼睛,嘴里吧嗒吧嗒抽着烟锅,嘴里吐出一个个,曾经与他一同回来的兄弟们的名字。

    “二牛,新粮,有余,旺年……,有财,河娃子……”

    老人絮絮叨叨一连说了几十个名字,还将自己大概知道的几人的大概大概情况说了说。

    “当年用活着回来,全靠北临王少年英雄。

    他一马当先,摔我们端了北狄人的老巢,那一仗打的,才叫痛快呢!”

    “当时我们是跟着陈副将,从后山包抄过去的,与前面的北临王一起打配合,杀了他们措手不及。”

    “那你这手,就是那个时候伤了的?”

    老人闻言,眸子的光淡了,

    “是啊!”

    他抬起自己的断手,似有稀罕的说道:“我这手,其实没断彻底。”

    “罢了,咱们就这命!”

    “老人家,是不是当时军中大夫不够,没给你治手啊?”

    “嗨,大夫不够,那确实不够,不过我这手,要是包扎一下,用了药,应当是问题不大。”

    “奈何没药啊,咱也不能为了一只手,丢了命不是?

    一起的兄弟看我手感染了,便咬牙替我剁了去。”

    老人说着,摇了摇头,“知足了,我起码还活着。

    一起的兄弟,晚上还一起睡觉哩,第二天就找不见了!

    我是老兵啊,要不是九皇子那时候来了北临,打了胜仗,我哪有偷来的这好日子。”

    难得有人愿意听他说过去的事情,老人便从他离开他家时,儿子尚且还在襁褓之中。

    可他回来时,儿子都成婚了。

    也幸亏他回来的及时,拿着手里的银子贴补了一些粮食。

    不然那一年,儿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指定保不住。

    从牛家出来后,右臂咬牙切齿的,流血不流泪的男人,愣是红了眼眶,“主子,牛满银,根本就不应该算在那八百伤兵之中。

    年纪太大的老兵,属下一一登记在册,每人都有二十两安家费。

    当年的伤兵,是在之后才回来的,而老兵,是前面一批。”

    右臂听完牛满银的话,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手为什么会被砍。

    并不是他的手保不住,而是有人为了混淆蒙蔽主子,硬生生剁了他的手。

    给他从老兵,又算到了伤兵当中,贪污了那二十两银子的份额。

    他相信,牛满银不是个例。

    “你确定,老兵的安家费发下去了吗?”

    男人回头,浑身紧绷着,他不敢想,那个人他,居然连这种钱都敢贪。

    他如此妄为,是仗着有母后,以为自己不敢杀他?

    以为皇兄会看在母后的面上,放过他吗?

    “主子,属下敢拿脑袋保证,那一批银子,属下亲手连同名单,亲手交给的陈副将。

    还说王爷信任他,一定会好好安置之前的那些老兵,让他们回去安享晚年的。”

    “呵,安享晚年?”

    男人眸子带着讥笑,“他们哪有机会安享晚年?恐怕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赴了黄泉吧!”

    男人说这话时,浑身血液都沸腾着,恨不得立马飞到北临,亲口问问他,为何要那么做?

    “主子您这话什么意思?”

    右臂心颤着,不敢置信的看向他,“主子的意思,他们将当年遣散回去的老兵,杀了?”

    怎么能这样做呢?

    他们那一批人,是经历了无数次厮杀才活下来的啊?

    怎么能?

    他们怎么能死在自己人手上呢?

    “你以为,死去的人,光是我们查到的这些呢?

    在我接手北临之前,那些死去的将士们,究竟是死在北狄人的手中?

    还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没查到结果之前,谁也不能保证!”

    右臂越听越麻木,那个时候国将不国,差点出被被敌人打通了大周的门户闯进来。

    他怎么敢,怎么敢趁着国难当头的时候,将将士们活命的银子,昧着良心扣下的?

    “主子的意思是,您去北临时,从您去北临之前,他就那么干了?”

    男人点点头,

    “皇兄当年对陈家宠信有加,又对他委以重任管着军需。

    我去了军中,除了领兵打仗,其他的一切照旧。

    他管着军需,看我没有查他的意思,自然越发得意。

    再加之我与他的关系,军中粮食哪怕有人知情,也不敢来我帐中揭发他。

    本以为这么多年他兢兢业业,却不想他从入了军中开始,就这般中饱私囊。”

    “主子,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么沈姑娘送到北临的粮食,以及给将士们的鞋袜等,恐怕也落不到实处。”

    右臂简直不敢想,陈国舅这么多年,到底昧下了多少银子。

    “这件事情,阿漓会盯着他的。”

    他决不会让意意辛苦送到北临的粮食,喂饱了那蛀虫的脏腑。

    男人手指轻捻着指腹,“先回城,给阿漓他们去信,先盯着他,待这边处理完,我再去北临,亲自审问他,”

    他怀疑,扬州贪腐一事,与陈家脱不了关系。

    若是背后牵头之人是李家,他倒不意外。

    毕竟皇后野心勃勃,太子又是皇后所生。

    她为了太子争权,暗中笼络江南的大臣还能理解。

    可是陈家,为何会从多年前就卷入进去?

    母后年纪已经大了,皇兄看似对什么都宽容,可这些年,谁也不敢轻视皇兄。

    这背后究竟是他一人所为,还是整个陈家都参与其中?

    必须要一点点查清楚!

    右臂感受着他身上的低气压,也不再多说。

    “是,主子!”

    应了一句后,让人便又疾行往城里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