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寒露重。
十里坡处的官道旁,李辰安一行的营帐早已扎好,营帐里的灯也亮了起来。
站在官道望去,便是一溜儿的璀璨。
很是好看,却无人敢于接近。
因为都知道那是摄政王的仪仗!
或许是摄政王这个人不太讲究,京都并没有派出禁卫军前去十里坡迎接。
在京都的百姓们看来,这便是摄政王的不同之处。
他是个务实之人,向来行事也极为低调。
但在某些人看来,却嗅出了一番不一样的味道。
骆国公府。
后花园。
书房。
骆国公背负着双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灯光下渐起的浓雾。
也不知道这雾究竟起于何处,就在他的视线中,窗外不远处的那颗梅树上挂着的灯笼,它的灯光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应该很短暂,那灯笼就看不见了。
那颗梅树也看不见了。
只有一团红晕,有些诡异,有些神秘。
他身后的茶桌旁站着三个男子。
他们一动不动,仿佛雕像一般。
他们已经这样站了很久了。
茶炉里的火已灭。
茶壶里的水已凉。
茶盏却是干净的,这一壶茶并没有煮上。
整个书房中的气氛,便向窗外的雾一般清冷沉重。
终于,
骆国公伸出了双手,关上了窗。
他徐徐转过了身来,看了看长子骆烨,又看了看六孙子骆盛,最后视线落在了二人身后半步距离的一个老人脸上。
“老梁,”
“家主!”
骆国公迈步,忽然觉得双腿有些僵硬,以至于他的身子摆了摆。
就像秋风中摇摇欲坠的落叶一般。
他连忙伸手扶在墙上。
六少爷骆盛慌忙上前正要搀扶一下爷爷,骆老国公却摆了摆手。
“老了,”
“站得太久,这血脉有些不顺……”
他弯腰捶了捶双腿,片刻又直起了腰来,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老梁啊,想当年,咱俩虽未曾驰骋沙场,却也走遍了宁国的各地去探寻那些盐场……”
骆国公向茶桌走去,坐在了茶桌前,扭头看向了骆盛,“老六,煮茶。”
“……好!”
“你们都过来,坐。”
骆烨和老梁也坐在了茶桌前,二人眼里依旧是浓浓的忧虑。
“好汉不提当年勇,岁月终究不饶人。”
骆国公自嘲一笑摇了摇头,视线落在了骆烨的脸上,眉间忽的一蹙:
“不要做出这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不就是在北漠道走私了一点私盐么?”
“我骆家在蜀州的盐场可都送给了他李辰安!我骆家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经营的那么多的盐场,也已经交给了朝廷。”
“国公府的开销大。”
“这为国家代管盐场,给户部交了那么多的银子……那些银子原本可是咱国公府的!”
“摄政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公府上下上千号人饿死吧?”
“再有两三天摄政王就回来了,北漠道的那点事……到时候我去宫里请罪。”
“破财消灾吧。”
“他即将登基为帝,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将家里的银子都送给他,往后的日子肯定会过得清贫一些,但总比满门抄斩来得好。”
顿了顿,骆老国公又看向了骆烨,问了一句:
“现在你实话告诉我,北漠道那边走私的盐,究竟有多少?”
一听这话,骆烨慌忙站了起来,后退两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他这一跪不要紧,却把骆老国公给吓的心里陡然一颤。
“回父亲……也是孩儿见府上的日子过得愈发艰难,这才擅作主张……孩儿不甘心啊!”
骆老国公死死的盯着骆烨。
老梁微微垂头,却看见了骆老国公颤栗的双手。
“你不甘心?!”
“莫非你以为老子就甘心么?”
“但这是大势!”
“你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子,未来国公府的主人,莫非你还看不清这大势的方向?!”
“说!”
ltdivquotcontentadvquotgt“北漠道走私的盐究竟有多少?”
骆烨年已四十。
作为未来的骆国公,国公府经营的盐场在十年前就已交到了他的手里。
骆老国公向来不会过问,因为这个儿子这十年来将那些盐场经营得很是不错。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一次这儿子却犯了浑,竟然和北漠道的官场还有江湖中的那些人勾结起来做出了贩卖私盐这种下三滥的事!
李辰安去了一趟北漠道,他已知道了这件事。
虽说并没有将背后的骆国公府给暴露出来,但骆老国公却知道只要李辰安查,那么迟早都会查到骆国公府的头上。
因为他知道皇城司的厉害。
就在父亲如剑一般的视线中,骆烨却抬起了头来。
他看向了骆老国公,言语反而变得平静了起来:
“父亲,宁国开国时候,开国皇帝便封了我骆府为国公,世袭罔替!”
“这是祖宗之法!”
“他李辰安仅仅是个摄政王,他却取缔了国公府!”
“这意味着咱骆国公府从此不再存在!”
“这意味着未来咱骆家的子弟将沦为贫民百姓!”
骆烨的声音渐渐又激动了起来:
“他李辰安,广陵城一傻子,不过是……”
“闭嘴!”
骆老国公一声大吼打断了骆烨的话。
他啪的一巴掌拍在了茶桌上豁然站了起来,怒目圆瞪呵斥道:
“孽子!”
“你知道个屁!”
“你这是想要将骆府的所有人害死!”
“老子问你,你究竟干了些什么事?”
骆烨忽的一笑,从地上站了起来,还拍了拍膝上的灰尘。
“好吧,父亲,孩儿通过北漠道卖给了荒国很多很多的盐。”
“至于斤两这需要查看账簿,但孩儿为国公府赚回来的银子大致有六千万两!”
“仅仅一年时间,就赚了六千万两!纯利!”
“这银子太好赚……”
他话音未落,骆老国公已上前一步,“啪!”的一巴掌就扇在了骆烨的脸上。
他激动的浑身都在发抖。
他伸出手颤巍巍的指着骆烨:
“你、你这孽子!”
“你这是资敌!”
“你当皇城司是瞎子?”
“你当暗衣卫是摆设?”
“你真以为李辰安是傻子?”
“你这个蠢货,你才是天下最大的傻子!”
“你这是将骆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那些银子在何处?老子给你两天时间,全部送到京都!”
骆烨一手捂着脸,却疯狂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银子?”
“两天时间?”
“爹,莫说两天时间,就是两个月也送不回来了!”
“那些银子都花了!”
“……花在何处?”
骆烨笑意陡然一敛,双眼比窗外的雾还要寒:
“你倒是当了一辈子的骆国公,可孩儿我一天都还没当过啊!”
“孩儿也想当当国公,也想这国公府能够世袭罔替下去!”
“所以……那些银子,孩儿全部送去了东离岛!”
骆国公忽然双眼一黑闭上了眼,他浑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抽干。
他伸出了手来,想要抓住什么。
他抓住了一把剑!
一把从他腹部穿过的剑!
“家主,对不住了。”
“您老了,少爷会将你厚葬!”
骆老国公睁开了眼。
他缓缓扭过了头来,却并没有看向老梁。
他看的是窗外。
窗外秋意浓。
雾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