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宽弟,你也是够可以的……这会儿才来?”太子殿下在见到自家彪悍的弟弟一瘸一拐出现在宴会上的时候,赶忙就迎了上去,在见到对方龇牙咧嘴的样子后,当即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又挨了父皇的揍吧?喏,那是你的位置。”太子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旁边的那张案几。
“谢了,大哥。”楚王殿下在太子大哥的搀扶下来到了自己的案几前坐下,他先是瞥了一眼座上的菜色,当即眉头一掀:好家伙,爹也不是那么昏聩啊,还知道把这熊掌给自己留了两份。
“称心,”楚王殿下指了指了桌上的两盘熊掌,对默默来在自己身边的小内侍道:“把这个给我的两位恩师送去。”
“唯!”称心恭敬应了一声,随后便小跑来到李宽的案几旁,端起一盘熊掌,打算先送给坐在下方的虞世南。
“朴云。”楚王殿下看着已经坐回自己的座位,打算享受熊掌滋味的二货大哥,决定还是帮这实在孩子讲讲人情世故:“去,把太子殿下桌上的熊掌给李纲送去。”
“啊?!”楚王殿下此言一出,太子殿下和他的内侍总管同时一愣。
随后,朴云率先反应了过来,他将目光看向太子:“殿下……楚王殿下这么做,的确是为了您考虑啊……”
“……”太子殿下闻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孤知道的……孤就是一时……”
“一时嘴馋,忘了恩师。啧啧啧……”楚王殿下听闻此言,当即嘲讽道:“都说太子聪慧又贤良,哼……不过是个憨憨的吃货罢了……”
“不是宽弟……”李承乾听到这话顿时就绷不住了:“你说大哥愚钝都成,但咱俩……到底谁更像个憨憨的吃货?”
“大哥你又要在意这样的细节?”楚王殿下闻言当即便开始撩起袖子,然后打算起身真实某位愚钝太子——开玩笑,我惹不起咱爹我还惹不起你?!
“朴云,将这熊掌给李师送去!”太子殿下在指挥完朴云去送熊掌后,扭头眼见弟弟又要开始作妖,忍不住扶额安抚道:“宽弟啊……是大哥不对,可这里人多……”
“嘁,你少来!”楚王殿下也懒得跟大哥拉扯了,他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某位昏君,此时对方正举着酒杯给下方在篝火旁和尉迟敬德角抵的刘弘基加油助威了,应该是没空搭理自己的。
既然如此……
楚王殿下看了一眼下方不远处同样酒杯诸位的长孙无忌,当即便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
“舅舅!”楚王殿下这一声舅舅,差点把长孙无忌吓到将手里的酒杯都给扔出去。
“宽……宽儿啊……”长孙无忌看着大大咧咧来到自己身边坐下的好外甥,不知为何,这竖子满脸嬉笑的模样,却让他莫名感到头皮发麻:“是什么风……将你给吹来了?”
“忽南忽北的风呗……”楚王殿下知道对方这会儿一时之间还有些心神不宁,所以他的回答也极尽敷衍,当然,敷衍归敷衍,该有的礼数他还是要讲的:“舅舅,我可听说了,你前天居然和我爹联手合力射杀了一头黑熊?嗯,怪不得你这桌上也有熊掌呢……”
“……”长孙无忌是了解自己的外甥的,这小子的开场白越是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接下来他说出口的话就越是石破天惊。一念至此,他也只能心中暗叹一声“哀哉”,随后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与其周旋:“宽儿呀,舅舅可还记着呢,自己欠你一只熊掌来着……”
“好说好说,舅舅这就打算还债了?那成,称心——”楚王殿下显然是不知道什么叫气的,他朝此时刚从萧瑀那边送完熊掌的称心招了招手。
“殿下?”称心忙不迭地来到李宽跟前。
“将这盘熊掌送给长乐和兰陵。”楚王殿下言简意赅,长孙无忌面露苦涩。
好小子……你这是在点你舅舅啊……
在称心端着熊掌离开后,楚王殿下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和舅舅坐在一起,开始给占尽上风的尉迟敬德加油:“尉迟伯伯加油!夔国公快坚持不住了!”
“宽儿……宽儿?”长孙无忌看着好似无忧无虑的大外甥,他知道,对方这是在等自己先开口:“舅舅欠你一个道歉……”
“舅舅这是什么话?”楚王殿下闻言也敛去了脸上的笑意,转头开始和自己的舅舅对视:“您怎么会欠我一个道歉呢?”
“我和你娘亲……已经道过歉了……”长孙无忌就知道,这小王八蛋压根就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
“舅舅,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是个东西啊?”在四周嘈杂的背景音下,李宽的声音却像一根根锋利的倒刺扎进长孙无忌的心防:“当初你为了名义上配合我爹,实际上是出于替我大哥扫清威胁的目的,打算将小恪推入万劫不复的地步……当时,你明明都要成功了,我却跳出来搅了局,你一定很痛恨我吧?”
“这……这……”长孙无忌开始缓缓张大嘴巴,他没想到,自己的外甥儿今日不光是要跟自己摊牌,这小兔崽子居然还打算从头开始拉清单!
“后来,”李宽可懒得去在乎此时舅舅的反应,继续自顾自道:“我借着从五姓七望手里弄来粮食的机会,‘顺导’解除了长孙表哥和长乐的婚事,你就更恨我了,对吧?”
“没有的事……”长孙无忌闻言连忙否认道。
“别口是心非了,咱爷俩这辈子,可能也就今晚有这一回坦白局,往后,您就是想,也没机会了。”李宽说着,扭头看着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的舅舅,轻笑道:“那时我向娘亲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不希望长乐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早早被定下亲事,她将来喜欢谁,要过什么样的人生,这些在我这个二哥眼中,那是她的权利,而保证她的这份权利,就是我这个当哥哥的职责和幸福之所在,这样说或许有点绕口,但舅舅,即便到了今天,我也不曾后悔我的决定。”
“我知道……”破天荒的,在李宽说出这番话后,长孙无忌并没有勃然大怒或者继续阴沉脸色,他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默默一口饮尽:“你娘亲说你是个好哥哥,这一点,舅舅也承认……只不过……”
“只不过到了将来某一天,或许我就会改变心意,开始为了自己的野心,开始不顾长乐的感受,将她当做复仇的工具也说不准是吧?”——不得不说,楚王殿下是懂怎么拉开架势,正面冲刺的:“舅舅,你放心,我这辈子哪怕拼着性命不要,也不会让我的妹妹们受一点委屈,长乐也好,兰陵也好,还有可爱的小兕子,她们每一个人,将来都会被我保护的很好,这一点,我这个做二哥的有信心,同时我也想舅舅你说一声,从今天起,我最有信心的还不是保护我的妹妹们,而是保护我的娘亲。”
李宽说到这里,他注意到舅舅端起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可他却浑不在意,继续自顾自道:“我刚来长安那会儿,心中充满了皇祖母去世的悲伤,所以我很难对身边任何人提起情绪,一切于我,皆无足轻重。
但偏偏在那时,年纪小小,个头也是小小的长乐开始成天围着我,她总是在我身边‘二哥二哥’的叫着,这个我怎么都甩不掉的小尾巴,总是不厌其烦的跟着我,我去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
有一次,我实在是烦了,就狠狠推了她一下,还朝她吼,让她不许再跟着我。可长乐明明也只是个小孩子啊……她当时扁了扁嘴,默默站起身,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花以后,就从襦裙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手帕,里面包着的是几块饴糖,她就那么带着小心翼翼地目光一边注视着我,一边捧着饴糖慢慢接近我,最后她努力踮起脚尖将饴糖送到我嘴边,带着哭腔小声道:‘二哥,不恼不恼,饴糖甜,饴糖给二哥吃……’”
“宽儿……”长孙无忌此刻的语气已经没了任何威严,甚至还有一丝求饶的味道。
“舅舅,我直到现在,都痛恨自己当时的不懂事,我对长乐,自此一直心怀愧疚。
即便此事她可能早就忘了,我却会将其牢记一辈子。因为我只有时常对她感到亏欠,我才不会再次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可是舅舅,你对我娘亲有过愧疚么?”李宽说到这里,目光如刀一般望向长孙无忌:“我娘亲常说,说她幼时如果没有你的庇护,她的日子一定会更艰难,可是舅舅,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你和娘亲在此生最为苦难的时候,你这个当哥哥的都始终知道要护着她,可时至今日,你贵为国公,她也成了皇后,你反倒开始和旁人一样,开始算计起她,甚至仗着你是哥哥反倒比旁人更加肆无忌惮,开始压根不顾她的感受了?为什么?我请你给我一个答案!”
“我……”长孙无忌此刻还能说什么呢,面对外甥字字如刀的诘问,平日里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赵国公,这会儿,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舅舅,你这会儿结结巴巴的,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不屑于跟我这个混账外甥多言一句?”李宽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逼到角落里的好舅舅:“但这些其实都无所谓,我也不在乎,当然,我还是得告诉你,我到底在乎什么。
我在乎我母后嘴上说着没关系,可心里却要尝尽委屈。
我在乎当年在太原城里年岁跟长乐一样大,遭遇却比她坎坷许多的小女孩,如今不但父母皆已亡故,与她血浓于水的长兄也开始算计她。
我在乎,我在乎没人再拿我娘亲当那个就连雷雨天听到雷声,都害怕的要人陪着的小女孩。
我在乎,我在乎我娘亲如今哪怕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却还要忍受来自亲人的算计,别跟我说什么这是你的一时疏忽,无心之失——舅舅,我是莽,但我不傻,当初如果不是我莽撞出手带人痛殴了长孙安业,你为了逼迫我爹出手,一定会放出后手。让我猜猜……”
此时,长孙无忌脸上已然流露出了痛苦之色:“宽儿……”
“你的后手,就是长孙安业放出的那番话——那番明目张胆嫁祸我娘亲的话,当时我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如今细细想来,我相信这话肯定不是他本人说的。
但是你就是有办法将此事给坐实。
那么坐实之后你又要怎么办呢?哦,对了,你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因为自然会有人就此事对我母亲提出质疑,而质疑一旦产生,我爹就会雷霆震怒,我爹一旦雷霆震怒,那么长孙安业这个狗东西……也就死定了。他一死,你就大仇得报,同时也代表着和因此事与你产生勾连的五姓七望,你们双方的关系,会更加亲密,而这,才是你接着复仇的幌子,想要达成的真正目的!舅舅,我没说错吧?”
“宽儿……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长孙无忌此刻已经不只是汗流浃背了。
“舅舅,别紧张,咱俩什么关系?血溶于水的甥舅啊!您不拿我娘亲当妹妹,我娘亲可是一直都拿您当哥哥的——她时常与我说,说长乐和她一样,都有一个好哥哥……呵呵……”李宽说到最后,突然整个人俯身向前,几乎是脸对脸的出现在长孙无忌面前,随后,他神色轻蔑道:“可是舅舅,事到如今,您觉得您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