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架不住人多。
更何况张来宝并非好汉,打他的也不止四手。
打人者,乃是老阎家的五个孩子。
别看人家穷,人家里挺讲究,阎峰五这一辈犯个峰子,往下则是东、显、世、传、成。
阎峰五哥五个,名字分别是阎峰一到五,而他家五个儿子,就是阎东一到阎东五。
其中阎东一都二十四了,他比赵军还大三岁,只是因为家里穷,一直没说上媳妇。
这种情况在氓流屯里很常见,不少氓流子三十多了还单着呢。
往下的阎东四、五虽然不过十四、十二,但身体都挺不错,单挑张来宝这样的都不落下风。此时群殴更是顷刻之间就打的张来宝躺倒在地,弓着身子抱头护裆。
阎家五兄弟将张来宝围在中央,纷纷抬脚就踹。在东北,这叫圈踢。
得亏是冬天,大棉袄、大棉裤穿的厚实,张来宝喊了几嗓子“救命”,后来发现没人管他,干脆就不吱声了。
这时,老齐大婶说话了,她喊道:“那几个小子,你们差不多得了哈!”
她一喊话,阎东一忙叫停了几个兄弟。他们刚才赶集回家,看见阎峰五脸色不好,但不管他们怎么问,阎峰五两口子都不肯说。
没办法,家里穷,在这边还没根儿,没有底气就不敢打架。
在爹娘这儿没问出来,阎东一就去问俩妹妹,他大妹妹就是今天跟张来宝相亲的那个丫头,由于脑袋不太好使,所以这姑娘也没明白发生了啥。
但阎家二丫头可不傻,不但不傻,在描述的时候还将事情渲染了一下,惹得阎家几个小子当场大怒,从家出来追杀张来宝。
按照阎家二丫头的描述,这哥五个很精准地找到了张来宝。
刚才老齐大婶和宋秋月没发话,他们五个直接开打。可现在老齐大婶既然喊话了,阎东一就不敢再打张来宝了。
他们所在的氓流屯距离永安屯不远,平常赶集的时候都能见着。
阎东一认得这俩娘们儿,也记着她们平时总跟一个小子搁一起,那小子穿的油头粉面、流光水滑的,怕是场长、书记家的孩子。
这样的人物,阎东一可不敢惹,尤其是这年头各村各屯团结着呢,万一人家屯子来一帮人,他们氓流屯那些人家可不会帮他们老阎家打械斗。
阎东一拦下四个弟弟后,骂了张来宝两句,便带着弟弟们回家去了。
而老齐大婶和宋秋月,挎着胳膊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那地上拱啊拱的张来宝,宋秋月小声对吴冬霞道:“他不能是又搁外头干啥坏事儿了吧!”
宋秋月此言一出,那刚将自己身体撑起的张来宝忽然泄劲,一下子趴在了雪地上。
“老张家大小子。”吴冬霞试探着喊张来宝道:“你能不能起来呀?”
“我……”张来宝刚要答话,就听东边传来一个声音:“咋打起来了呢?”
“呀!”吴冬霞转头一看来人,顿时露出笑容,道:“妹子也赶集去啦?”
“啊!”来人正是王翠花和马玲,她们娘俩今天也去赶集,回来的时候看这边打起来了,王翠花就嚷着过来看热闹,可还没等她到跟前儿,架就打完了。
此时王翠花应吴冬霞的话,道:“我跟我闺女,我俩没啥事儿,上集溜达一圈儿。齐嫂啊,我刚才在集上咋没看着你呢?”
“我俩搁那儿等着挑冻梨了。”吴冬霞笑道:“伱们买啥啦?”
几个人一说话,就把那边的张来宝给忘了,他费半天劲才翻身坐在雪地上。
“唉呀妈呀!”马玲冷不丁看到张来宝的样子,不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王翠花身后躲。
王翠花、吴冬霞、宋秋月一看也是吓了一跳,只见那张来宝让打的一个眼睛肿的睁不开了,鼻子、嘴都破了。
就在这时,王强和张援民回来了,他俩一路注视着张来宝并从他身旁走过,在和几个女人打过招呼后,匆忙地奔赵军家去。
与此同时,赵军家里。
王美兰和金小梅在屋里唠嗑,赵军和赵有财在外面干活。
“唉!”忽然,撂下菜刀的赵有财长叹一声,眼望远处白雪覆盖的一座座山尖,心中满是惆怅。
赵军嘴角一扯,过去劝道:“爸,别往心里头去哈,今天这事儿不赖你!”
“本来也不赖我呀!”赵有财瞪了眼那趴在窝里的黑虎,道:“就赖那破狗!”
“嗷嗷嗷……”也不知道黑虎是听懂了还是咋的,一下子从狗窝里冲出来,向着赵有财发出一阵咆哮。
它冷不丁这么叫,吓了赵军、赵有财一跳。
“缺德的!”赵有财伸手抄起门板上的菜刀,黑虎叫声戛然而止,返身麻溜儿地钻进狗窝。
“行了,行了!”赵军见状连忙安抚住赵有财,然后问道:“爸,你明天是不是还休息呀?”
昨天赵有财跟张国庆请了一天假,但后来赵有财琢磨要在山里连干几天,所以今天托李大勇去找张国庆帮自己请假。
“咋的?”赵有财瞥了赵军一眼,语气生硬地道:“你有事儿啊?”
“我没啥事儿。”赵军笑道:“我寻思你要休班,咱爷俩领狗上山,干它一仗多抓几个猪。”
“我才不跟你去呢!”让赵军没想到的是,自己递出的橄榄枝竟然被赵有财当狗尾巴草了,赵有财白了赵军一眼,然后微微昂头,道:“老子打围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嗯……”赵军都懵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啊?父子俩一起上山打围,明明是件很温馨的事,怎么到自己爹这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赵军怕是忘了他爹赵有财一向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今天赵有财出征受挫,明天跟赵军上山就抓野猪,还多抓几个,那岂不是说赵把头不如他赵军?
“爸!”赵军好言相劝,道:“这雪现在也好使,就咱家这帮狗,明天到山上就能抓着猪。”
“咋的?”赵有财冷哼一声,道:“我没有狗,我不也照样打野猪么?昨天干十一个猪,你没看着啊?”
赵军看着一脸傲娇的赵有财,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他这样,刚才在屋里都不带替他说话的,就让他赔那一百块钱。
“你狗好,有啥用?”赵有财斜眼看着赵军,傲然道:“咱打围到最后,靠的还是手里这棵枪。等啥前儿老子有工夫,我让你见识、见识。”
虽然今天出师不利,但赵把头自信心依旧爆棚。
正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赵有财昨日十枪撂倒十一猪,整个人的自信心在那一刻得到了升华。
这种基于自身强大的实力而产生的自信,远胜于财富、权利所给予人的自信。
虽然是亲爹,但这么装逼,赵军也受不了,他冷笑一声,问赵有财道:“爸,你都这么恶(n)了,你今天为啥还领我狗出去?”
“嗯?”赵有财一怔,紧接着就听赵军继续说道:“你说你要不领这些狗,也不至于给人家老牛干了啊!”
“我特么……坏了!”被赵军这么一问,赵有财也想起来自己为啥要领这帮狗了。因为他答应了吴峰,要帮吴峰抓两头活野猪。
人家吴峰那两头野猪要的挺急,自己都答应的事,要是反悔不是打自己脸了吗?
然而要想抓野猪,就必须领家里这帮狗。可再一想到刚才自己说的话,赵有财就意识到了不好。
“儿啊!”赵有财态度忽然缓和下来,对赵军笑道:“行,按你刚才说的,爸明天跟你去!”
“不用!”赵军终于明白为啥自己刚回来的时候,王美兰说赵有财的话,句句都是那么的阴阳怪气。
此时赵军左右梗着脖子,学着赵有财说话的口气道:“我才不跟你去呢,我没有狗,我不也照样打野猪么……”
“我特么……”赵有财瞬间恼羞成怒,两步蹿到赵军身后,一手抓住赵军,一手就往赵军后背上拍。
“哈哈哈……”赵有财打的也不疼,气完人的赵军反而哈哈大笑。
“嗷嗷嗷……”
“汪汪汪……”
一看赵军挨打,院子里的狗都不干了,除了二黑,全都冲赵有财嚎叫着。
赵有财停手,这些狗就又都不叫了。对于它们来说,赵有财和赵军都是家人,所以赵有财领它们上山,它们也跟着去,也会给赵有财干活。
甚至如果赵有财遇着了危险,这些狗也会舍命救他。但赵军除了是家人,还是主人。如果赵有财和赵军起冲突的话,这些狗只会帮赵军。
至于二黑嘛,它是赵有财救回来的,所以比起赵军,它更认赵有财。
这一点,赵有财心知肚明,他不能去怪这些狗对主人忠诚,他只是在心里暗下决定,一定得发展自己的狗帮。
“这是干啥呢?”正赶上王强和张援民回来,王强也看出爷俩闹着玩呢,跟着笑道:“给我外甥打扫灰呢?”
赵有财白了王强一眼,道:“这小犊子气人!”
赵军哈哈一笑,没说赵有财啥,而是问王强道:“老舅,你怎么还跟我俩撒谎呢?”
“那不叫撒谎。”王强叹了口气,看了眼张援民,然后又对赵军说:“我和你张大哥,我俩都去晚啦。”
“是!”赵军笑道:“我婶儿去啦,她走前儿就说上茅房,完了这人就没了,我们还寻思她掉厕所了呢?”
听赵军这话,王强、张援民全都乐了,反倒是赵有财,他转过头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家东屋窗户。
这些人的情谊,赵把头心里都领了,但身为把头哪能让“手下人”花钱呐?
赵把头自信,自己能赚也能赔,大不了再上山干它一场!
……
此时永安屯里,小道上。
张来宝还是劈腿拉胯地往家走,冬天大棉袄、大棉裤替他抵御了不少伤害。
所以张来宝除了身上有些淤青,再就是眼睛肿一个,鼻子、嘴角出了点血,这些血也让他搓雪擦净了。
忽然,张来宝看见前边路口走过去一老头,他连忙喊道:“徐爷!徐爷!”
徐长林听见有人叫自己,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老头子眯眼一看,当即“哎呦”了一声,问道:“咋的啦?谁给你打啦?”
该说不说的,永安屯里还没人打张来宝。这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家挺惨。讨厌他家的人,看见他顶多是绕着走,但也不会打他。
“徐爷!”张来宝快步到了徐长林近前,也不提自己挨打的事儿,只道:“咱屯子出大事儿了!”
“嗯?”徐长林一怔,往左右张望了一眼,道:“你别血咧拉张的,这屯子能有什么大事儿?”
“今天二咕咚……”张来宝刚一开口,生怕徐长林反应不过来,忙改口道:“就赵有财,他今天早晨领狗出去打围,给那氓流屯子张大舌头家的老牛给干了!”
“哎呦我艹!”徐长林惊呼一声道:“老赵家那帮狗,现在都这么恶了吗?”
张来宝:“……”
张来宝没想到,这老头子也是打狗围的人,他在意的点跟别人在意的不一样。
“徐爷!”张来宝又把话茬往赵有财身上引,道:“赵有财以前打围咋样啊?他有他儿子厉害么?”
“哎呀!”听张来宝这话,徐长林感觉出了不对。老头子活这么大岁数了,他知道自己如果现在说赵有财一句不好,都会被张来宝拿去做文章。
“厉害!”徐长林哪能让张来宝如愿,他一挑大拇指,道:“老厉害啦!你岁数小,你不知道,他二十年前就是炮手,那是花狗赵炮啊!”
“这……”张来宝没从徐长林口中得到自己想听的,可就在他略微迟疑的工夫,徐长林摆手道:“走了啊,我家你徐奶一早晨就上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我去瞅瞅她!”
老头子说话完就蹽了,张来宝站在原地咀嚼着徐长林刚才的话,喃喃自语道:“花狗赵炮、花狗赵炮……啊!”
忽然,张来宝眼睛一亮。
这时从西边走来个小媳妇,她花个小碎花的棉袄,走路一扭一扭的。
她叫姜晓兰,是从外面嫁到永安屯的,丈夫姓孙,外号叫孙大下巴。
两年前,孙大下巴因病去世,姜晓兰就成了寡妇,自己拉扯俩孩子,王大龙时不时地总接济她一二。
“哎,姜姐!”张来宝不喊姜晓兰嫂子,却喊她姜姐。
“呦!”姜晓兰拿腔作调地回应:“张宝子,你家人让你跟我说话啦?”
这些年,姜晓兰和王大龙来往,屯子里一直有议论。所以张占山在的时候,就严令张来宝不许搭理姜晓兰。
而如今呢,不但张占山不在了,张来宝也不会犯错误了。
“姜姐!”张来宝过来直接就对姜晓兰说:“你听说没有?”
“咋的啦?”姜晓兰随口一问,张来宝便道:“赵有财今天出去打围,没成想给人家老牛干了!”
“他干啥了,跟我有啥关系?”姜晓兰白了张来宝一眼,道:“他家整着肉又不给我!”
张来宝:“……”
张来宝从来没想过,传八卦也是个技术活。
可巧的是,这时候姜晓兰忽然有些感慨地道:“该说不说的,他家那儿子是真厉害!我儿子要能像他儿子似的,我就特么现在死,我也能闭上眼!”
“赵军?”听姜晓兰提起赵军,张来宝心里膈应,但忙拦住姜晓兰道:“姜姐,你听说没有人家都管赵军叫伏虎将。”
“啊!”姜晓兰点头道:“野猪倌儿、伏虎将嘛,你瞅瞅人家!”
张来宝强忍着扎心,又问:“姜姐,那你知道赵有财是啥外号吗?”
“谁不知道啊?”姜晓兰往左右各瞄一眼然后小声道:“二咕咚嘛!”
“改啦!”张来宝往姜晓兰身旁一凑,小声道:“他儿子叫伏虎将,他叫屠牛炮!”
昨天张来宝从林场阅览室拿回一本书,张来宝今天早晨还真翻了翻。
书里记录一个故事,是东北军民为了彻底剿灭一伙土匪,设计在战斗中故意打了败仗,以此来麻痹那些土匪。
这些土匪胜利后,回到老巢屠牛宰羊作乐,在他们开怀畅饮之时,东北军民连夜攻寨,将醉酒的土匪们一网打尽。
张来宝记住了那屠牛宰羊四个字,再结合徐长林口中的花狗赵炮,最后送了赵有财这么一个外号。
我今天再休息一天,早点睡,明天三更
前一阵子挺好,最近天灾加生病,又打回原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