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军送宋铁民从窝棚出来,就见老杨头守在门口,而两、三米外,站着林木森和徐胜利二人。
“赵技术员!”见赵军出来,林木森和徐胜利急忙迎了过来。
赵军看着二人,微微一笑,道:“咋的?你们也想请我吃饭啊?”
赵军此言一出,林木森、徐胜利脸上笑容凝滞,略显尴尬。
徐胜利年纪大,经历的事也多,脸上尴尬转瞬即逝,化作笑脸对赵军说:“赵技术员,我老徐得跟你说一下。今天吧,我们确实没啥准备,但我们已经派人山下去买东西了。明天……”
说到此处,徐胜利一扒拉身旁的林木森,林木森反应过来,忙冲着赵军重重点下头,道:“对,对,明天我们请你和张技术员吃顿好的。”
按正理,验收员下楞场的第一天,把头就必须得好酒、好菜招待一番。
可林木森和徐胜利,俩人这半个月都已经招待了四个验收员。特别是那陈兴旺和乔正华,连三天都没混上,就灰溜溜地走了。
所以,林木森和徐胜利一起商量了,再来验收员估计也干不长,所以就别请了。
但今天赵军一来,气场全开,怼得赵庆祝哑口无言,同时也震慑了林木森和徐胜利。
于是,在从窝棚里出来后,二人就一直等在窝棚外,想跟赵军解释一下。
“行。”赵军笑着一摆手,似乎很大度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们吃饭去吧。”
这话说的!
林木森、徐胜利对视一眼,林木森忙转向赵军道:“赵技术员,我们今天虽然没太准备,但也给你们带饭了,你叫着张技术员出来,到我们那儿吃一口。”
“不用麻烦了。”赵军淡淡地说:“我和峰哥,我们就在老杨大舅这窝棚待着了,我大舅要做饭,我们俩就跟着吃一口。”
“赵技术员。”林木森闻言,苦笑道:“我马上回我那窝棚,给你端点饭菜过来。”
“我也给你送。”一旁徐胜利不敢落过,忙道:“我们今天中午是土豆炖茄子、高粱米饭,我这就给你们端去。”
赵军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老杨头说:“大舅,你中午不用做饭了。”
老杨头哈哈一笑,道:“那大舅借你光了。”
赵军一笑,扶着老头进了窝棚,两个把头见状,忙往自己的把头窝棚跑,去给赵军端菜、端饭。
赵军、张雪峰在老杨头的窝棚里吃了口饭,吃完以后连午觉都没睡,就急匆匆地往楞堆场去。
昨天陈兴旺、乔正华就没检尺,再加上今天一上午,这楞堆上就积攒了很多的木头。
赵军和张雪峰到了楞堆场开始忙,一直忙到晚上五点下班,归楞的工人都撤了,他二人还没忙完。但此时,他们都累得腰酸腿疼了。
“不行了!”张雪峰两腿劈开站着,抻直了脖子往后仰,再把右手绕到身后,攥拳捶腰,念叨着:“我都直不起腰了。”
赵军也是如此,看看天色已晚,赵军对张雪峰说:“走吧,峰哥,咱俩回去吧。”
张雪峰闻言,双手掐腰,环顾周围,说道:“那剩这些木头没检尺呢,咋整啊?”
“明天咱俩起早来,俩小时就给这些活干完了。”赵军把钢笔别在账本上,然后把尺杆、号锤一拢,往腋下一夹,对张雪峰说:“现在赶紧回去,躺炕上直直腰!”
“快走!”对于赵军的话,张雪峰是一百个同意,拿着账本、工具,和赵军踉踉跄跄地往楞场大门口走。
进到老杨头的窝棚,二人和坐在炕桌前包饺子的老杨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把工具往炕里一扔,双双躺倒在炕上。
这火炕被老杨头烧的很热乎,俩人往炕上一躺,只觉后背上一阵火热,让张雪峰忍不住张口哼哼两声。
赵军重生这一年来,经常上山打猎,身体素质倒是比张雪峰要好不少。此时还有力气抬头,看着那包饺子的老杨头,说道:“大舅啊,我俩就不起来帮你了。”
“哈哈哈……”老杨头哈哈一笑,道:“躺着吧,孩子,大舅给你俩包饺子吃。”
“饺子?”这时,张雪峰才反应过来,舔了下嘴唇,才冲老杨头问道:“大舅啊,饺子啥馅的?”
“角瓜鸡蛋的。”老头子拿着刚包好的饺子,举起来给张雪峰看。
等他把饺子放下,老杨头才对赵军说:“角瓜是林木森给的,鸡蛋是宋铁民下午送来的。”
说着,老头子使扁匙子搅合一下馅子,笑道:“给我拿六个鸡蛋,我打里四个,剩下俩,明天早晨给你们煮着吃。”
“不用。”赵军道:“那俩鸡蛋,大舅你煮着吃。明天那俩把头还请我们吃饭呢,我哥俩不缺油水。”
“是啊,大舅!”张雪峰也道:“大舅,你自己留着吃吧,这我们哥俩都给你添不少麻烦了。”
听赵军和张雪峰如此说,老杨头欣慰一笑,但他没说什么,只把手里的饺子放下。然后起身下炕,把窗户根底下的木头箱子打开。
老杨头掀开箱里上头的旧衣服,从下面捧出个小坛子来。回到炕桌前,把小坛子放在炕沿边,然后到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两个小碗。
等再回到炕边,老杨头打开系坛子口的麻绳,将盖口的油纸打开,往小碗里各倒了一碗心的酒。
酒很浑浊,像是有什么东西一样。
“来,孩子!”老杨头喊躺在炕上,累的像死狗一样的赵军和张雪峰,说:“喝口酒,解解乏。”
“酒……”张雪峰闻言,挣扎着就要从炕上起身,可他往上一抬身子,却又躺在了炕上。
张雪峰哼唧了一声,说:“大舅,我起不来了。”
赵军起身,拿起其中一只酒碗,放在张雪峰脑袋边上,说:“给你放这儿了哈。”
“嗯。”张雪峰把身子侧过来,去拿酒碗喝酒。
这时,赵军对老杨头说:“大舅,这碗里的酒,你喝了吧,我不会喝酒。”
老头子一笑,神秘兮兮地对赵军说:“孩子,你喝吧,这酒跟别的酒,它不一样。”
“他不喝,给我!”一听这酒不一般,张雪峰顿时来了精神,冲老杨头伸手,说道:“大舅,这好东西,赵军没结婚呢,他喝不了。”
“说啥呢。”老头子呵呵笑道:“你想啥呢,这不是那个酒。”
“哼呵呵……”突然,那张雪峰一阵呻吟,把身一翻,又平着躺下,脸上洋溢起了笑容。
这一幕,可是把赵军给看傻了。
赵军刚要开口,就听张雪峰道:“舒坦,舒坦!浑身舒坦!”
他这一叫,可是把赵军吓了一哆嗦,目光挪向老杨头给自己准备那碗心酒时,有些害怕地问道:“大舅,你这里头放啥了?”
赵军是真害怕了,这头管得不严,山里村屯不少人家都自己种“烟”。
只不过,山里人拿它多是治病,像什么头疼脑热,跑肚拉稀。据说治狗翻肠子,使它那更是药到病除。
看张雪峰这样子,赵军生怕那酒里加了料,再把张雪峰给喝上瘾,可就麻烦了。
听赵军之问,老头子神秘一笑,对赵军说道:“大舅这酒里有好东西!”
说到此处,老头子语气肯定地又说道:“是有钱都买不来的好东西。”
“对!”赵军忍不住了,点头道:“你买卖这玩意,容易掉脑袋。”
“啊?”老杨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冲赵军一摆手,说:“孩子你说啥呢,你大舅能给你喝那玩意么?”
就在这时,那躺着的张雪峰一下子从炕上坐起来了,他双臂向外扩胸,活动了一下,再看向老杨头的眼神中,满是渴望。
“大舅!”张雪峰同样问道:“你这酒里放啥了?我这一天累的跟王八犊子似的,喝完你这酒,身上可松快儿了。”
赵军惊讶地看了张雪峰一眼,然后也把目光投向了老杨头。
老杨头淡淡一笑,一手把酒坛子抱起,一手拿起那还有酒的碗,递在赵军的手中。
然后老头子走到窗户底下,把酒坛子重新放回到箱子里,使衣服盖上。
等他再回到炕前,侧身坐在炕沿边,看着赵军,笑着问道:“孩子,都说你打猎厉害,抓住过大爪子,也打过猪神。那大舅问你,你打过悬羊么?”
“啥?”
“啥!”
两人两个啥,一个疑惑,一个是震惊。
张雪峰疑惑这悬羊是个什么东西,可赵军却是无比的震惊。
两辈子,他都听说过这种动物的名字,但却从未见过。
前一世,他小的时候,他奶给他讲故事,就讲过悬羊的故事。而这故事,是他奶从他爷那里听说的。因为,那老头子,当年打过悬羊!
后来赵军跑山打猎,也曾对这种神秘的动物很好奇,还特意地拜访过几位老猎人。
那些老人有见过的悬羊,也有没见过的。但赵军一直到重生,也没见过这种神秘的动物。
不过后来,他曾拿手机上网查过,知道边疆地区有一种悬羊,但赵军回忆起老人们讲过的故事,发现边疆的悬羊,和长白山的悬羊并不相同。
长白山的悬羊,更有神秘色彩。
在网络上,有专家耗费时间、精力寻找悬羊的故事,也有满族老汗努尔哈赤猎杀悬羊的传说。
而这一世,赵军在和徐长林入山打猞猁的时候。曾借住在邢三的地窨子里。记得有一天晚上,两个老头子喝酒,徐长林亲口说过,他有猎悬羊的经历。
但第二天早晨,赵军追问徐长林是,徐长林却咬死说那是酒话,然后对于悬羊的事,就闭口不言了。
如今,再听老杨头子提起悬羊,赵军借着煤油灯昏暗的灯光,看看碗中浑浊的酒水,不禁又想起一个传说。
“大舅!”赵军看向老杨头,有些急切地问道:“这是悬羊血泡的酒?”
老杨头点了下头,笑而不语。
“哪整的?”赵军忙追问道。
老头子一扬下巴,冲赵军说道:“你喝了,大舅再告诉你。”
赵军闻言,端起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酒入口,顺喉咙而下,直插到胃,一阵火热。瞬间,热流分成四股,直窜四肢。
霎时间,赵军只觉浑身暖洋洋的,好是舒坦。然后,就觉肩膀、后背、后腰一轻,工作一下午的劳累,瞬间一扫而空。
赵军随手把碗往旁一放,一脸惊喜地转向老头子,问道:“大舅,这酒?”
“厉害吧?”老杨头笑着问道。
赵军和张雪峰齐齐点头。
“哈哈哈……”老杨头一指墙角的洗脸盆,笑道:“洗手,帮我包饺子。”
“哎!”
赵军、张雪峰齐齐应了一声,忙从炕上下地。
当双脚落地的一瞬间,二人又惊讶地对视一眼。刚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他们的两条腿就像是灌铅了一样。
可现在,两个膝盖往下,再无一丝的沉重感,反而轻飘飘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腿一样,走起路来,步步似踩在云端。
洗完了手,赵军上炕,坐在炕里。张雪峰在炕沿边坐下,与老杨头相对。
老杨头擀皮,赵军和张雪峰包饺子。
这俩小子在家的时候,都有人伺候,包饺子都笨手笨脚的。老杨头一个人擀皮,供他们俩包,都绰绰有余。
包饺子的时候,赵军就问老杨头,说:“大舅,我记着你不打猎啊,咋还有悬羊血呢?”
老杨头一手捏皮,一手滚擀面杖,抬头看向赵军,说:“你们屯子,有个宋老歪,你知道吧?”
“宋老歪?”赵军眉头一皱,从他重生以来,还真没在永安屯见过这老头子。但这个外号,他有印象。
因为那宋老歪有病,歪脖子病。左边脸,一直贴靠着左边肩膀头上,不能离开。
赵军想了又想,向老杨头问道:“大舅,这宋老歪,是不是宋铁民他叔啊?”
“对喽!”老杨头一抿嘴,笑道:“他老叔,现在搁青石砬子下面,跟一个姓许的老头子,俩人压的地戗子。”
“青石砬子……”赵军知道老杨头刚说的这个地方,这青石砬子周围全是跳石塘,而且跳石塘里多大青石,所以才叫青石砬子。
只听老杨头又道:“这俩老头子,都有独门手艺,那老许头子,专下香獐子套,而且一勺一个。而那宋老歪,他就专抓悬羊。”
说到此处,老杨头把擀好的饺子皮甩到张雪峰身前,然后把空着的手抬起,向赵军伸出两根手指,道:“他一年到头,就打一个悬羊,顶多两个。就打一个悬羊卖的钱,他十年都花不了。”
“真的啊?”张雪峰一手拿起饺子皮,另一只手拿着扁匙子,却不去㧟饺子馅,只一脸惊讶地看着老杨头,问道:“那玩意能卖多少钱啊?”
赵军抬胳膊肘,轻轻怼了张雪峰一下,然后他向老杨头问道:“大舅,我听我奶讲,我爷以前追过悬羊,但那玩意根本追不着。还说那玩意,只要有指甲盖那么大的山尖子,它都能踩着跳出去。那玩意,咋能抓得住啊?”
说话的时候,老杨头已将最后一个饺子皮擀完,他㧟馅放在饺子皮上,然后把皮两边一合,使双手一压,才对赵军说道:“下挑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