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士气如虹,一边如丧考妣,包围高杰的军阵非常顺利的就被冲破。
向前继续猛杀一段距离,高杰等人终于重新回到自家的军阵之中。
得益于炮击的近距离加持,高杰的普通军阵也展开了一轮强势反击,将之前步步紧逼的流匪给全线杀退。
因为害怕被城头的官军炮击,此时的义军大阵,显得人心惶惶,竟然与高杰的军阵再次相持起来。
之前义军猛然冲出,本就抱着殊死一搏的心态,如今陡然呈现出一种相持的状态,这也意味着本轮战斗的彻底结束。
不胜不败的局面,似乎也还能勉强接受。
可是,在后方的范鼎革看来,没有大胜,这就是失败。
义军就此退后,一样会受到来自于官军的炮击,一样的可能会再次疯狂溃败。
惶惶不安之中,范鼎革也清晰的知道,他手下的这帮军队不能继续向前攻击了。
之前那数百人的亲军精锐被炮击给拯救出去了,这就说明城头上的炮击精度高的令人害怕。
又或者,只是高杰等人的运气,好得让人感到心惊。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大部分的义军高级军官,其实已经开始惧怕官军的这种精准炮击。
兵势不可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就算此时撤退,可能会被官军城头的炮击所击溃,但也好过在进攻的过程之中被官军的炮阵所击溃。
现在,义军已经见过血了,对于死亡的暂时感知能力也下降了很多。
再不撤退,估计就来不及了。
“鸣金收兵!”
将令一经发出,清脆的铜锣声瞬间响彻整座关隘,义军的士兵如潮水一般的向身后关隘疯狂退去。
这种退,是不留任何余地的疯跑。
其与溃退的唯一区别,就是没有人会跑得丢盔弃甲,军阵的严密度也会好很多。
看着面前的流匪要跑,高杰本能性的想要催促手下部队反冲击一波。
可是刚想下令,却发现身旁的亲兵全都瘫倒在地,长吁短叹的声音不绝于耳,有的甚至还脱掉自己的头盔散热。
直到这个时候,高杰体内的肾上腺素才像是堪堪烧完,一股仿佛发自于骨骼深处的疲乏感疯狂的席卷而来。
高杰自己也穿着一身重甲铁浮图,他的体力消耗一点都不比其他亲兵小。
知道事不可为,高杰也只能作罢。
人困马乏的军队与残军无异,一旦军阵崩坏,很可能被狗急跳墙的流匪反冲击一波。
高杰等人不想持续性的追击,这并不代表着贺人龙不想趁机占点便宜。
几乎没有与高杰有任何的商量,甚至连传令兵都没有派遣一名,贺人龙的大军便喊杀震天的压了上来。
刚刚打得近乎于濒临绝望的时候一动不动,现在流匪撤退了,贺人龙这只老狗却叫得山响。
就算高杰反应再怎么迟钝,也知道贺人龙此时的整体态度。
被自己的顶头上司这样的欺辱,高杰就算心中含恨,也不敢发作分毫。
此时此刻,在吏部的记载之中,贺人龙是能够决定高杰生死的将官。
若是高杰敢于对贺人龙说个不字,立马就会被贺人龙以违反军令的借口给诛杀掉。
看着贺人龙穿过自己散乱的军阵追赶败退的流匪,高杰简直恨得牙痒痒。
之前打生打死的时候,贺人龙岿然不动,现在眼看有捡便宜的好机会,他妈简直跑得比兔子还快!
就算心中再怎么愤愤不平,高杰也只能选择收拢军队,慢慢的退回到城门附近去休整。
什么军备战利品,高杰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捡拾,因为贺人龙已经将之前的战场给据为己有了。
更为过分的是,其中的一部分贺人龙兵马,竟然还开始停下来割人头、捡装备。
见到这种景象,高杰的满嘴钢牙差点全部咬碎!
真是太无耻了!
对于此时的贺人龙来说,地上的装备、军功首级,自然都是他贺人龙的。
高杰是他的直系下属,这官司就算告到孙传庭那里去,也是他贺人龙稳赢。
想要吃里扒外,狗东西,你贺爷爷也不是好惹的。
高杰向后退出一段距离,突然听闻到一阵猛烈的排枪声响起,身后的贺人龙军阵也瞬间骚动起来。
连续不断地排枪声虽然显得十分的杂乱,但就这种程度的枪响,就算是乱枪也能打死大量的人员。
贺人龙的军队与流匪再次遭遇了,双方正在放排枪!
高杰意识到这一点,整张嘴都快要笑歪了。
刚刚流匪的军阵可不是被他们给击败了,仅仅只是因为城头上无双营的排炮太过于厉害,流匪不得不暂时后撤而已。
若是双方都撤退了,流匪自然不会无趣到反冲锋一波。
可是,贺人龙这老狗想要抢军功,抢装备,五六千人的大军阵往上疯狂横压,流匪自然觉得他们官军是想要使用预备队打歼灭战。
在这种危及自身生死存亡的巨大兵锋面前,流匪若是不过激反应一下,这帮人也不可能做大到为祸中原的地步。
事实也确实如高杰所料,范鼎革确实派遣了大量的火枪兵前来阻击贺人龙的军队。
只是,由于贺人龙的军队捡地上的状态太过于开心,并未及时构建好完整的军阵,以至于被冲过来的朱养民火枪队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的朱养民,所有人都是一身残盔烂甲的,手中唯一值钱的装备,就是临时发放的二手破烂火枪。
本来就是步卒临时反串的火枪兵,火器差,排枪阵列也差,几轮排枪打下来,贺人龙的队伍只是伤亡数百人。
在反观朱养民这边,由于火枪炸膛的关系,也伤亡了数十人。
眼见阻止了贺人龙的追击势头,朱养民也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连忙带着火枪队继续狂奔逃离。
之前想要投降,却被官军的排枪给打醒了,朱养民也知道,若是不能给与官军相当的利益,他朱养民的投诚就是儿戏。
不值得信任的投诚,其实和俘虏也没有任何的区别。
凭什么你一个要沦为俘虏的人,只是临阵张张嘴,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官军队伍之中的一营长官?
官军之中的大小军官都还没有升迁呢,凭什么你一个快要当俘虏的废物,能够做的官职比他们还高?
正是基于这样的严正反思,朱养民意识到,自己必须要为自己的投诚献上一份大礼。
其中最好的礼物有两样:
一样是范鼎革的人头,一样就是关隘后城门。
这两样投诚军功,很明显后一种更为容易获得。
毕竟,后城门一定会遭到官军炮击,为减少伤亡,范鼎革那老狗一定会让他朱养民上城据敌。
也正因为如此,朱养民才听从范鼎革的安排,带着剩余的二三千手下,扛着稀烂的火枪跑过来阻击官军的追击。
有了这样的军功,他朱养民只会获取范鼎革更为巨大的信任。
到时候,义军,不,流匪派遣他朱养民带队镇守后城门,他朱养民再来一个临阵献城,这投诚的功劳,不就来了吗?
妈的!
既然你范鼎革不仁不义,疯狂的让他朱养民当炮灰,甚至还肆意的屠杀他朱养民的手下,那就怪不得他造反了。
是你范鼎革不仁在前,那就别怪他朱养民无义在后。
甚至基于后城门的攻守态势,只要朱养民占据后城门,其实范鼎革等人的军队等同于在被隔绝在城外。
反正范鼎革的人又没有火炮,至少他朱养民稍微死守一下,对面的官军一定能够及时的接手过来。
如此一来,整个新安关隘瞬间就落入到官军的手中。
范鼎革和他的两万大军,就会被全部关闭到关隘之外。
如此献城大功,难道不还能够换他朱养民一条小命吗?
到时候,范鼎革这老狗,就真的要与官军打野战了。
以官军火器之犀利,范鼎革这老狗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被人给瞬间击溃,不过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此时的朱养民,可谓是越想越得意,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生存概率无限高。
甚至混得好,还能如数统领自己的旧部,豪聚一营兵马,也不失为一个官军层面的游击将军。
游击将军,这可是从三品的大官,已经不错了!
再次一点,就算只是一个守备,那也是堂堂正五品武将。
“朱养民听令!
率众死守关隘门前阵地,不许后退一步!
退后者,杀无赦!”
就在朱养民疯狂畅想未来的时候,范鼎革的传令兵到了。
听闻到这道军令,朱养民浑身一阵激灵,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显得不知所措,显得彷徨无措。
电光火石之间,朱养民似乎看透了一切。
范鼎革谋求全局的奸计,在朱养民的面前如画卷一般的全面展开。
怪不得!
怪不得!
范鼎革这条老狗,竟然如此奸诈!
明明有成建制的火枪兵不用,却偏偏同意他朱养民请战的请求,甚至还让他朱养民串了一回火枪兵。
用生而不用熟,这一计,原来不过就是在让他朱养民与官军结仇罢了。
想想也是,朱养民的军队已然是散沙一般的炮灰,哪有炮灰自己主动请战的?
范鼎革在听闻到朱养民的请战需求之后,便已经生出了怀疑之心。
既然已经开始怀疑了,那么若是想要继续驱使朱养民所部当炮灰,那么就只能让朱养民所部与官军结下死仇。
什么仇恨,最快,最安全?
那自然是不需要任何技术的排枪射击。
排枪非近战,不能直接投敌。
一通火枪打下来,朱养民也就失去了与官军战场倒戈的可能性。
失去了临阵投敌的可能性,那么还需要防备的,就是他朱养民立功投敌的可能性。
如今义军这边只有一座后城门了,唯一的临阵献城的军功,也就在这个上面了。
范鼎革身为文武双全的智将,他又怎会意识不到这座后城门的重要性?!
既然你如此,他范鼎革,又怎么可能让朱养民手中的疑兵,去死守后城门这么重要的阵地?!
所以,让朱养民所部在后城门前方列阵死守,就是驱使他朱养民的最好方式了。
好!好!好!
好一个范鼎革!
好一个文武双全!
不愧是罗副帅所欣赏的猛将,不愧是能够在这洛阳防线占据最重要关隘的智将。
将人心玩得如此通透。
将手段玩得如此狠辣。
你范鼎革,也不怕生儿子没屁眼!
望着身后汹涌而去的义军,望着那道仿佛无限远的后城门,朱养民的心中,只剩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