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雄起唱晓,岐州城也从沉睡中苏醒。
大周百姓早上通常没有开灶的习惯,特别是京畿道这等富庶之地,因此岐州城早上最不缺的就是早点铺子,还有不少小贩扛着扁担沿街叫卖,若遇到客人招呼,便将挑子撂下,就地支个摊。
宁言就坐在这样的小铺子里,店面不大几尺见方,多坐上三五个大汉就稍显拥挤了,好在店家手艺还不错,煎饺表皮炸得酥脆,肉馅紧实饱满,他一口一个吃得津津有味。
附赠的面汤也很有讲究,是北地一带少见的鸡骨汤,表面荡漾着金黄诱人的色泽。
桌对面的吴清却困得哈欠连天,连往日最积极的干饭都提不起兴趣,百无聊赖地扒拉着快子:“你真不和郡主说一声就走?马上就冬至了,过完节再去汴京也不迟啊。”
宁言捧着面汤小嘬了一口,舌尖绽放的鲜味让他满足得眯起眼睛,缓缓哈出一道白雾。
他这一醒来就跑路多少有点提起裤子就翻脸的意味,不过晏晏说得对,再在烛龙台赖下去怕是真的会有危险。
要说以前他还存着些图谋赤龙秘宝的想法,可在见识过大魁星君的能耐后,他不得不打算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任宁言底牌尽出,对方只需一掌,便能教自己魂飞魄散。
司空鉴最后说的那些话不像是在胡扯,幼清郡主的秘密牵扯到幕后诸方势力的争斗,若是他贸贸然插足进去,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宁言自己身上都沾着一竿子破事,何必自找麻烦。或许他动手最好的时机应是在飞舟上,可惜当初他并未觉察到这一点,等下了飞舟,醒悟过来时却是来不及了。
错过便错过吧,世界上那么多机缘,哪能皆入他瓮中。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作为年前最后一个重大节日,官府对这一天还是很重视的,不仅公务员有假放,各大商行的掌柜也会给自家伙计多放些例银,让他们能添置新衣备办饮食。
街上,路过的文士大多戴起了一阳巾,馄饨店和黍糕铺鳞次栉比,节日气氛很是浓烈。
宁言出神得看了一会,直到吴清不满地敲了敲碗才想起身边还有人在,笑着摇摇头道:“不了,赶时间。”
他急着走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想家了。
当初说好要是事情顺利,说不定还能回明州过年,眼瞅着便要冬至,可他的归途仍遥遥无期,甚至连汴京都还没到,怎能不急。
哪怕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赶不上约定的日子,只是若是能早上一天,那也行啊。
“不玩了不玩了!啊啊啊不想玩了!”
这头两人还在闲聊着,另一桌的毕月乌已经跟个小孩子似发起脾气,将手中棋盘直接扔还给宁言,随即抱着手开始生不知道谁的闷气。
宁言低头看了眼棋局,就见白子被黑子杀得溃不成军,马上明白对方生气的缘由,强忍着笑意伸手在棋盘上一抹,神光闪过所有棋子顿时消散。
“早和你说了这个很难的,你偏要试。”
“呵,等着!等回了汴京,我找大周棋圣学上几招再来拜会!”
宁言也拿他这幅无赖的样子没办法,撇撇嘴将棋盘收起来。
方克己走得太急,也没留个说明书什么的,宁言连这玩意的开关键在哪儿都不知道,蕴含神通之力的棋盘自然是逃不出毕月乌的眼睛,早上甫一见面被他以排查违禁品的名义讨过来把玩。
或许是他太菜了,玩了半天每次都被乱杀,久而久之就对这棋盘深恶痛绝,坚持声称这肯定是某个无聊的偃师设计出的酷刑道具,试图从羞辱智商的角度击溃受刑者心理防线。
宁言不敢对他新奇的脑回路大放厥词,但有一点他和毕月乌是一样的,对于这棋盘真正的用法仍然一无所知。说是方克己的传承,目前它的表现则更像是内置围棋小游戏的pad。
只能说开发的空间还很大。
吃过早饭,三人拿起各自行李,刚出铺子就看到街对面的熟人。
王仁朝他们招了招手,身后的小巷里正绑着四匹快马,各个神骏非凡。
飞舟已经坠毁,河里的残骸都还未彻底打捞完,他这个都头也只能被迫放假,在淮南道制置司新的调令下达前基本无事可做。正好听闻宁言有前往龙门派的打算,王仁便自告奋勇想与之同行。
在得知这马是王仁自费租来不用自己出钱后,毕月乌的语气明显轻快了不少,“好,人齐了!出发!”
他一马当先走在前头,显得很是亢奋,宁言疑惑得盯着他的背影,暗搓搓和吴清说道:“你有没有感觉乌掌柜好像变开朗了……最近他发年终奖了?”
吴清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年终奖的含义,木然道:“没有吧,我们司天监都是过了正月才发的啊。”
宁言一怔,义愤填膺地挥舞起拳头:“什么,居然不是过年前发!太过分了!”
吴清赞同得点点头,小声哔哔:“可不是么。都提过好几次意见了,户部就知道说些车轱辘话,星君也不管管……”
毕月乌好似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就逮住了下属的小辫子:“吴清,敢在背后议论朝堂诸公的不是,好大的胆子!回头封口费交一下。”
吴清张了张嘴,指向宁言抗议道:“他也干了!”
宁言哈哈一笑,翻身上马先前蹿去:“我又不是朝廷命官。乌掌柜钱记得分我一份!”
“好你个宁言,别跑!”
王仁走在最后头,看着前面幼稚的三人忍俊不禁,勐然间记起自己身份,脸色一变赶忙追上去:“城内不能走快马!给我停下!”
……
凭借司天监的信物,四人倒是畅通无阻,你追我赶出了城门,面前官道瞬间变得开阔起来。
原本这正是纵马疾驰的时候,然而毕月乌却突然拉住缰绳,“吁”
宁言见状也不由得放缓速度,上前问道:“怎么了?”
“喏,那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宁言转头看去,不远处是座青石搭筑的小亭子,琉璃瓦顶在晨曦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亭中是位背着巨剑的雀斑女子,正目不转睛得凝望着宁言一行人,似乎已经等候很久了。
毕月乌用手肘顶了顶宁言,指着长亭暧昧一笑:“快去快去我们在前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