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其他小说 > 媚青骨 > 第341章 残废
    雁长空是疼醒的。

    他背上有一处伤,迟迟没能处理,此时疼得钻心,仿佛有人拿刀在刮他的骨头。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榻上,眼角的视野里似有人影晃动。

    他转动脑袋,想看清当下的处境,伤处又是一阵剧痛,令他不自觉地闷哼出声。

    “我哥醒了,”他听见雁安宁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急切,“快,麻沸散!”

    雁长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一只碗递到他面前。

    碗里的药汁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与苦味。

    “哥,快喝。”雁安宁蹲在榻前,将碗凑到雁长空嘴边。

    雁长空的脑子清醒了些,他大约猜到自己已被送到雁家军,军医正在给他治伤。

    他信任地将雁安宁喂来的药汁喝了下去。

    不一会儿,他神思困顿,昏睡过去。

    雁安宁如释重负,闭了闭眼,看向军医:“继续吧。”

    军医点点头,拿起小刀,将雁长空背上的腐肉一点点刮去。

    这道伤横贯脊背,深可见骨,处理起来十分不易。

    雁安宁坐在榻旁,额头满是细汗。

    她盯着兄长不时抽搐的身体,目光落在军医游动的刀尖上,半点不敢轻离。

    不知过了多久,军医拿起绷带,将雁长空的伤口包扎上,雁安宁才暗自松了口气。

    雁长空身上的伤多得吓人,有几处伤到筋骨,眼下虽不致命,对他日后多少有些影响。

    雁安宁听到军医的说法,面色冷静。

    只要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当雁长空再次醒来时,就见他妹妹蹲在靠近大帐门口的地方,守着一只小火炉,托着下巴发呆。

    火炉上坐着一只陶罐,里面不知炖着什么,整个大帐弥漫着又苦又甜的味道。

    雁长空动了动,只觉全身上下似被绑住,连翻身都难。

    雁安宁听到榻上的动静,扭头望了过来。

    她放下扇火的扇子,起身走到榻旁,蹲下身:“哥,你醒了?”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小心,雁长空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微微侧首,试图看清她的神情。

    雁安宁慢慢道:“你的左手和右腿还能动吗?”

    雁长空下意识动了动左手,却发现左臂毫无知觉,不只左臂,他的腿根以下形同麻木,竟然完全无法移动。

    雁长空看向妹妹:“怎么回事?”

    雁安宁深吸一口气,严肃地看着他:“如果……你伤得很重,左手和右腿都不能再用了……哥,你打算怎么办?”

    她的语气又轻又沉,像是努力压抑着喉间的哽咽,说起话来磕磕绊绊,目光更是带着一丝沉痛。

    雁长空愣了下。

    他知道自己的伤很重,但……左手和右腿都不能再用了?

    他趴在榻上,眼角余光扫向自己的身体。

    沉默在大帐中蔓延。

    雁长空不是没见过断胳膊断腿的将士,但当这种事情落到自己身上,他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没有左手,还有右手。

    可腿不能动,又如何骑马征战?

    他安静了许久,像是劝慰妹妹,又像是劝慰自己,开口道:“人活着,总有办法。”

    话虽如此,心里却空落落的。

    “你……先不要告诉明月。”他收回视线,望着眼前的枕头,对雁安宁道,“等过一阵子,咱们回梁州再说。”

    雁安宁低低应了声,像是怕他看见眼泪,抬手在脸颊擦了擦,起身快步走开。

    “我煮了药粥,”雁安宁揭开炉上的陶罐盖子,用长柄竹勺在里面搅了搅,“你现在不能进荤腥,只能先委屈几日。”

    雁长空见妹妹独自在帐中忙碌,问道:“其他人呢?你刚从山里出来,怎不好好歇着?”

    雁安宁的头发仍未全干,衣上的泥点清晰可见,显然从回来到现在就没歇过。

    雁安宁道:“你是我哥,我不照顾你,谁来照顾你?”

    雁长空心中一暖。

    自从听到自己的伤势,他看似镇静,心里却乱作一团。

    唯一还算安慰的是,他不是两手两腿俱废,他的右手和左腿还能用。

    但这仅仅是自我安慰罢了。

    他只是不想让妹妹难过,才故作镇定。

    眼下,看着雁安宁为了照顾他,忙得脚不沾地,雁长空不禁觉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太没用。

    “安宁,你放心,”他出声道,“就算成了残废,我也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雁安宁身形一顿,没有回头。

    “我只要你活着。”她低声道。

    雁长空静了静:“我的腿还在吗?”

    他身子不能动,勉强能看见自己的左臂,却看不到腿上的状况。

    他无法想象自己的身体有残缺,但身为将领,他必须尽快接受这个现实。

    雁安宁朝他看了眼,微不可见点点头。

    雁长空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至少看上去不是残废。”

    他这么一说,雁安宁却像要哭的样子,一双眼睛泪汪汪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雁长空见她眼泪要掉不掉,却又强忍着不肯哭出来,不由心生愧疚。

    “行了,”他坦然道,“从我头一回跟爹爹上战场,我就知道,我随时可能掉脑袋,眼下不过是废了只手和腿,这不算什么。”

    雁安宁吸吸鼻子:“你别装了,我知道你在意。”

    雁长空默了片刻:“谁能不在意。”

    他顿了顿,又道:“但就像你说的,我还活着。”

    他在跳崖时,早已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如今能活着见到家人,还有什么可抱怨。

    “你让我再难过一阵就好。”他轻声道。

    雁安宁“嗯”了声,不再说话。

    她用棉布包住陶罐的把手,将陶罐从火上拿开。

    她舀了一碗粥,放在一旁略凉了会儿,端到雁长空面前。

    她将一个软枕放到雁长空胸口下方,将他上半身垫高,这才在榻前坐下。

    “你背上的伤也很重,现在还不能起身。”她舀了一勺粥,“我喂你。”

    雁长空见她细致妥帖地照顾自己,笑道:“这回不是麻沸散了?”

    他还记得她之前灌他麻沸散的时候,又快又急,简直恨不能将整只碗塞他嘴里。

    雁安宁嘴角一抽:“那不是怕你疼吗?”

    雁长空轻叹口气:“没想到我还有让你照顾的一天。”

    “知道就好,”雁安宁道,“记得谢我。”

    雁长空失笑:“你这性子,半点也不肯吃亏。”

    他吃下一口粥,目光扫向帐外:“外面战事如何?”

    雁安宁见他已有心思打听战事,心头一松。

    她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羹匙上的热气,应道:“你进山后,老姚他们被新来的青州军困在馒头山,如今已经突围,老穆率兵赶到,两边会合,正在与青州军交战。”

    雁长空听她三言两语说清眼下的状况,略微放了心。

    “百里嚣呢?”他想起自己两次醒来都没见过那人,不禁好奇。

    雁安宁将药粥喂他嘴里,慢慢道:“他闲不住,帮忙去了。”

    雁长空一怔,随即轻哼了声:“倒是挺会讨好。”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穆掀帘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