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全院,小佛堂。
门从外面被推开了,清新的空气灌入小佛堂内,冲散了些许浓重的香灰味。
羿玉一进去,馥郁的气体便将他裹住,仿佛被拥入了一个过于宽广又紧密的怀抱之中。
他气息还有些不稳,视线牢牢锁定在香案之上一人高的佛像上,佛像还罩着红布,只显出大略形状。
当日,拂柳曾道,这红布要盖七七四十九日。温夫人也曾提及过此事,羿玉虽然先知这红布另有内情,却出于种种原因,没有探究过。
早上他刚来温宅的时候,还曾疑惑究竟发生了何事会导致温家发生如此重大变故,如今再想,岂不就是这红布的七七四十九日已经盖过了……
羿玉上前,仰头看着佛像。
这佛像本就有一人高,又置在香案之上,离近之后往上看去只觉佛像高大得仿佛端立于云端之上。
周围飘渺的烟雾也恍惚变作了云烟,虚空之中传来并不真切存在的梵音。
羿玉有一瞬间的走神,但很快,目光就变得坚定起来,毫不犹豫地抓住盖在佛像上的红布,用力往下一拽。
红云翻腾。
波浪般涌动的红布自上而下倾落,仿佛是红透天边的晚霞坠了下来,几乎要砸在羿玉身上。
羿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柔软的红布拂过他的头发,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微风拂过,羿玉睁开眼睛。
佛像通体瓷白,红烛映照下的光泽如同粉色蚌珠,跃动的烛火恍如一个个光点,又仿佛只只萤火虫在眼前穿行。
这尊佛像与温夫人之前怀中薄被藏着的小佛像只有几分相似。
这位大乘无量欲天菩萨乃是个体态风流的青年男子形象,赤足披发,手臂上有臂钏,脚踝处戴玉环,衣衫素净却**半个胸膛。
它两手搂在身前,怀中却空无一物。
它长相清纯又妖异,宛如貌美妇人,又好似清正君子。
它表情似笑,也像哭。
单从五官来看,竟是与温辰安、温洲白有些微相似。
比起佛像,它更像是什么艺术品,更适宜被珍藏在宅中,而非供奉在寺庙里。
任谁看了这样的佛像,心中都无法生出一丝一毫的尊敬之感……
正直者怜之,污浊者臆想。
而羿玉看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爬上香案,站在菩萨佛像面前。
佛像垂眉敛目,仿佛在看着羿玉,又好像没有。
羿玉靠近,却是伸出双手,用力的将佛像推下了香案。
“砰——”
清纯又妖异的面容四分五裂。这一切仿佛是温夫人怀中薄被里的佛像被摔碎之事的翻版。
但这一次,佛像摔碎之后,里面却不是空腔。
而是个双目紧闭、浑身**的男尸。
竟是失踪已久的温秋妃的遗体。
羿玉顿时茫然,他本以为里面的会是温辰安,却没想到里面的竟然是温秋妃……
这时,邪风大作——
小佛堂里的数百红烛上的烛火忽然向一处倒伏,烛光变得微弱而奄奄一息,仿佛下一秒就有可能彻底熄灭。
外头炽热的阳光顷刻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黯淡到几乎黑红的太阳,挂在昏暗的天空之上,犹如一只鬼魅的眼睛。
羿玉立于佛堂之中,身侧是离世已久却不腐不坏的尸体、被他推在地上破碎的白瓷佛像碎片、明灭不定的数百红烛。
外面是陡然变化的天色。
一时之间,狂沙遮蔽了双眼,巨大的风声响彻天际。
·
风声渐散。
有人粗鲁地推搡着羿玉,羿玉还未睁开眼,已下意识地顺着那股力道往前行了几步。
他的左手一转,却转了个空,袖中的匕首不见了。
非只匕首,连羿玉身上穿的衣服都变了。
他浑身空落落的,下摆尤其空,比穿裙子的时候还空。
羿玉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只有一件素白交领长衫,别说中衣,连个腰带也没有,步子稍微大一点,腿就露出来了。
他只是停顿了一下,刚才推搡他的人又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口中还责备起来。
“勿要耽误时辰,明王在等你。”
羿玉看向说话的人,那是个穿着和他差不多衣服的光头男子……不,不是光头,这是个和尚。
但是与羿玉印象中的和尚不一样,这个和尚凶神恶煞,眼神更是浑浊得厉害,见羿玉看过来,他还咽了咽口水,仿佛在垂涎什么。
羿玉很快就明白了,这个和尚垂涎的是自己。
他心中一阵恶寒,头一次生出些怒意,却克制着回过头,往前走去。
不知那阵风究竟是怎么回事,羿玉此刻甚至不在温宅里,而是在一个长长的走廊里,两侧时常出现纸拉门。
见得多了,羿玉也看明白了。
这似乎是东瀛地界……
身后的僧人一直虎视眈眈,不时有其他僧人与精致打扮的女子自两侧纸拉门后出现,看向羿玉的目光透着十足的古怪。
走到尽头,是一个非常宽阔的房间。
里面满是人。
一双双眼睛注视着羿玉,令他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