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盛都,足立街,普盖诊所。
刚应付完记者采访的乔宁,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等候区,呆坐在长椅上。
他的左臂空空如也,被用廉价绷带做了包扎,仍透出点点血迹。
直至此时,乔宁的大脑依然是懵的,不敢相信自己经历了什么。
凌晨时,他告别了那个正秘密进行“幻觉植入体测试”的白板兄弟,匆匆跑回家,却没见父亲的踪影。
乔宁又赶去父亲工作的厂子,准备照例帮忙搬货,可时间晚了一步,只好沿着运货路线去追,至少要赶上之后的卸货。
他已经做好因迟到被责骂的准备,但在半途,碰上了遭遇事故的货车…
父亲在驾车过桥时,年久失修的那座桥侧面塌陷,货车发生侧翻,装着的货箱掉落大半。
好巧不巧的是,桥下正有个加工厂的碎石机在运转!
凡是掉下去的货物均被绞碎,父亲想要挽救,结果自己反被扯下去,连带着赶来救援的儿子乔宁也因此失去一条手臂…
他们的保险没有去大医院治疗的资格,唯有来专供底层穷人的医疗机构。
普盖诊所收费相对不高,医疗水平自然也上不得台面,时常出现小病治成大病、大病治成濒死的状况!
可穷人没有选择的权利,来这儿至少能赌个活命的机会,去别处根本赌不起。
咣!
手术室的标志灯变暗,乔宁起身望去,看见的则是摇头叹息的医生。
对他父亲的不治身亡表达沉痛的哀悼后,医生善意提醒,由于其父今天驾驶的货车超载了二百三十克,属违规工作,赛博保险公司不予报销意外险。
全部急救费用和手术费用,都需要乔宁自己承担!
“我尼玛…你怎么不把克换成毫克?那样还显得超载数字更大一点!”
乔宁恼火得破口大骂,医生却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他只负责收费救人,保险纠葛跟赛博集团掰扯去。
闻言,乔宁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前年母亲过劳死的时候,他就气冲冲地跟赛博保险公司理论过,结果人家把保险协议甩到他脸上,声称其母没死在参保工作区域内,不予赔偿合法合理。
文字游戏这一套,赛博集团向来玩得炉火纯青!
乔宁知道自己完全没机会胜诉,只好颓然认栽。
片刻后,他离开普盖诊所,怀里多了一个贴着死者信息的骨灰盒。
缴纳完急救费、手术费、火化费,乔宁家的电子账户已几乎清空。
拒绝了医生让他贷款接义肢的提议,用仅剩的右手抱着父亲的骨灰盒,一瘸一拐地走路回家。
这时明明临近中午,天色却昏暗得像傍晚。
乔宁对此习以为常。
从地基算起的话,夜盛都的多数建筑都有百层左右的高度。
民间有种说法,用“下五十层、中三十层、上二十层”来划分阶级。
普盖诊所和乔宁家所在的足立街,毫无疑问便是“下五十层”里的下等水平,大部分阳光都被上方建筑以及街道遮挡,全天就没有特别亮堂的时候。
乔宁无视了几个嗑嗨了的精神小妹的搭讪,穿过狭窄阴暗的小路,回到自家老旧的公寓中。
把双亲的骨灰盒挨着放好,将一家三口的合照置于中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
老爸活着的时候,感觉还不明显,如今独留乔宁一人,心里仿佛被用勺子挖光,空得慌。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不知不觉,泪流满面。.℃Μ
咚咚咚!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乔宁抹掉泪水起身去开门,看见的是个戴着赛博集团袖章的矮胖大妈。
“乔宁是吧?”
矮胖大妈对比着手中平板资讯器显示的档案,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通知你一声,这公寓是集团当初分配给你父母的福利房,他们没了,你要还想接着住,就得为赛博集团工作!具体去哪个公司,要看…”
乔宁冷着脸:“我不去。”
“哈?”
矮胖大妈翻了翻眼皮:“不去?不去后果自负!”
“能有啥后果?”
似乎很少听见有人敢这么讲话,矮胖大妈来了脾气,抬手戳着乔宁的锁骨教育道:“年轻人别太自私!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家里的老人孩子考虑!”
“我家老人都死光了。”
乔宁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他们为赛博集团辛苦了大半辈子,只能在底层苟活,耗到死都得不到一点补偿,赛博替他们考虑了什么?”
“你…”
矮胖大妈被盯得心里有些发虚,色厉内荏地嚷道:“那你以后总得结婚生娃吧?孩子的教育、医疗、工作都脱不开赛博集团…”
“我以后断子绝孙,你们还能拿啥来威胁我?”
乔宁不气地打断了大妈的絮叨,扬手作势欲打:“赛博集团把穷人往死里逼,迟早要完蛋!滚尼玛的!”
“底层猪没礼貌!等着被收拾吧你…”
矮胖大妈被惊得连滚带爬,狼狈逃离。
真要比起机械义肢和植入体,她还未必比得过乔宁。
但戴上赛博集团的袖标,犹如附带着某种幻觉加持,让她自以为不再是底层,趾高气扬地替大人物做跑腿走狗。
既可笑,又可悲。
乔宁愤怒的表情慢慢归于平静,关门返回家中,坐在照片和骨灰前继续发呆。
青春期的无忧无虑提前结束,他陷入深深的迷茫。
自己的未来究竟在哪里?
恍惚的乔宁没有察觉,一枚接近透明的微光眼球飘在窗外,将他从诊所到家里的全部表现都看在眼中!
那是机械世界不存在的奇特法术——巫师之眼!
与此同时,远在白手街饮品店的王辉,左手捂着左眼,遥遥观察着乔宁的举动。
他的视野一分为二,右侧是明亮有序的中上层白手街,左侧是昏暗混乱的下层足立街。
明明同在一座城市,画风却像隔着两个世界!
对乔宁的遭遇,王辉大致看了个七七八八,内心难免感慨。
“那小伙,昨晚还是个活泼有朝气的街溜子,今天就被现实毒打成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