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枫丰大抵是体质特殊。
看起来他无论受到多重的伤势,只要送去组织医疗部里转一圈,这人就总能很快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
也不知道究竟还要不要自己这条命。
绿川煦在早上打开安全屋大门看见站在门口的病号服少年时,心里划过了以上想法。
少年雪白无杂色的柔软卷发在历经昨天审讯室里的那一遭以后又在病床上过了一夜,有几缕发上沾染的血迹都变得暗褐,凌乱发蔫的就像街头巷尾的流浪猫。
整个人都好似蒙上了层看不分明的灰尘。
那张脸本该是惨白的——毕竟只要还是人,在接连两天淌出那么多血的情况下,脸上就合该不见血色。
可……
绿川煦视线迅速在周围掠过,确认没人在暗处监视后便皱起眉头道:“白枫,你还能……”
白枫丰直接用行动回答了他未曾出口的问题。
面色嫣红的少年在看见他时嘴唇动了动,却没能顺利发出声音,旋即就一头栽到了绿川煦身上,被猫眼男人下意识搂住腋窝,这才幸好没摔在地上。
这下不用问了。
隔着病号服源源不断传到手掌肌肤里的热度以及少年半阖双眼的模样,都在明晃晃的宣告着——白枫丰连迈开腿走进安全屋大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亏他还能一路死撑着跑回到安全屋门口敲门!
身后有低沉清冽的疑问声隔着不远的距离响起:“绿川?”
绿川煦磨了磨后槽牙掩饰住自己眼中心惊肉跳般的怒意,俯下身子双臂稍一用力就把白枫丰抱了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两天之内这都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抱着热滚滚的作死病人转回身,朝站在厅楼梯口的黑长发针织帽男人歪了下头,露出一个“真是没办法啊”的温和笑意。
“这大清早的,我好像在门口被一只白毛病猫给碰瓷了,小东西还怪眼熟的。”
诸星大只目光扫过一眼就认出来他怀里躺着的小流浪猫到底是谁,紧接着就饶有兴趣的挑起眉梢。
“呴~这可真是难得的风景啊。”
作为白枫丰在平日里重点照顾的嘴臭对象之一,诸星大乐见其成对方吃瘪虚弱时的狼狈黑历史。
至少表面是这样。
“别这样,诸星。”绿川煦闻言无奈低笑,“我们得对生病的孩子友好一点。”
诸星大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主动远离面前这个笑容温和无害的男人。
这家伙刚才嘴里诉说着关心人的体贴话,动作间却顺手无比的利用怀中少年垂坠的双脚,用力带了下旁边敞开着的房屋大门,让它成功关闭。
姿态和善,实质内芯里却满不在意。
针织帽男人觉得绿川煦这种人是真的不好招惹,不由得耸了耸肩。
“这我当然没意见——前提是这个孩子不咬人。”
他的话一语双关,绿川煦便也跟着意味深长的笑答:“咬人的代价很重,他已经得到了正确的教导。”
诸星大又看了一眼无意识蜷缩在绿川煦怀里紧闭双眼的病态少年:“但愿如此。”
他让出楼梯口的位置,抬头目送猫眼青年抱着人上楼,看着那人径直拧开少年那间卧室的房门,走进去关上门后好半晌都没再出来。
诸星大又侧头看了看厅茶几下放着常用药物的抽屉,觉得绿川煦果然没“贴心”到真的要拿药喂服照顾病号。
……也难怪平日里对方和波本走得近,这两个人都是口腹蜜剑的类型。
只不过比起波本只在任务途中的伪装扮演,苏格兰这种性格反而更容易要人性命。
尤其是身边人的性命。
小疯子的年纪毕竟还小,说起来应该是还没成年,也不知道能不能玩得过巧言令色的绿川煦。
诸星大眼神微沉,但楼上白枫丰的房间里的情形却并不如诸星大想的那样。
绿川煦抱人进来以后抬脚就关上了房门以杜绝诸星大的观望,随后大步走到床边,动作轻柔的将怀里的少年给放躺在上面。
白枫丰在此过程中一直紧闭着双眼,只有灼热急促的呼吸,不停拍打在绿川煦伸出试探他脸颊温度的手背上。
“白枫,白枫?”
“唔……”
不清楚这一声是不是少年烧迷糊了的呓语,猫眼青年皱紧眉头,眼神下意识在房间里寻觅。
这栋安全屋里只有一楼有个公用洗手间,但现在诸星大就在下面厅里待着。
绿川煦可以举手之劳把白枫丰送回房间,顺便借机探查一下少年房间里的东西,却不应该事无巨细的照顾白枫丰,还用心到来回上下几趟,又是拿药又是打湿毛巾。
黑衣组织里没有这么讲究的犯罪分子。
昨天在审讯室里,雪发少年那突如其来的步步紧逼分明是想在琴酒面前出演一场戏,而绿川煦那时也顺水推舟,有意表现出了对白枫丰的戒备和敌意。
这么一算,他此刻更加没有理由要管白枫丰了。
——好在白枫丰房间桌上放着自己单独配备的医药箱。
绿川煦走到桌前拎过箱子打开一瞧,药品全面用具齐全,幸好,齐活了。
他把能用上的药都给翻了出来,然后想了想,忽然抖散一长条绷带将其反复折叠几次,把它变成了块简易毛巾。
做完这一连串动作,绿川煦又顺手拿过桌上的杯子——里面还剩大半杯凉水。
他不方便下楼去接温的,眼下只好委屈白枫丰凑合。
猫眼青年重新回到床边,俯身轻声唤道:“白枫?醒醒,先把药吃了,你在发烧。”
“……”
绿川煦提高了点音量:“白枫丰?”
这回面色酡红的少年人给出了反应,从鼻子里哼出半声听着就不好受的含糊音节。
平时这人趾高气昂的见谁怼谁,看着跟谁都不对付似的,这会儿倒终于露出了几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娇气和脆弱。
绿川煦又无奈又好笑,再往深处想时却从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他伸出一只胳膊从少年热乎乎的脖颈下穿过,使了点劲把人扶坐起来。
白枫丰对他人的触碰其实很敏感,原本昏昏沉沉挣扎不清的神思被绿川煦陡然一惊,总算是由身体本能的戒备给再度唤醒了一点儿。
“谁……”
绿川煦耐着心思:“是我,绿川,认出来了吗?”
“绿川……”
就快烧成火炉的白枫丰连眼睛都睁不开,只眯开条缝儿,下意识跟着呢喃了一句。
绿川煦眼看他紧蹙的眉头猛然一松就又要懈力倒下去,连忙凑身用肩膀撑住了白枫丰歪斜的脑袋。
轻声诱哄着:“白枫,别睡,吃完药再睡好不好?很快的,吃完了就不难受了。”
“嗯……”
绿川煦单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片让他含进嘴里,又在少年人把眉毛皱起的能够夹死苍蝇之前将水杯送到嘴边,小心让人吞服了三次,这才总算吃完。
下一秒,这位小病号就脑袋一仰彻底昏睡过去。
绿川煦给他盖好被子,用杯子里剩下的水打湿绷带毛巾,敷在少年额头上。
白枫丰的长相属于非常精致漂亮的类型。
雪发红眸本就像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存在着的异国王子,再加上他年纪不大,面嫩得不行,闲暇时还总偏爱穿着配色明亮的衣服。
所以故意装起天真来就会格外轻而易举。
但其实少年人并不常作甜美模样,他在清醒的大多时候都在横眉竖眼不讨喜——现如今迷糊睡着,却是十成十的安静乖巧,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只叫人看了心疼叹息。
绿川煦说不清这份心疼究竟有多少,但他内心的情绪确实有些复杂。
白枫丰是怨恨着组织的,而白枫镜作为实验体也被组织剥夺了一切。
绿川煦同样能够清楚分辨得出,白枫丰在面对自己时,会持有一份和面对其他人时不太一样的态度。
别人可能会认为是绿川煦老好人装得好,骗得小疯子团团转,可绿川煦自家事自家清,白枫丰哪里会有那么好骗。
琴酒昨天故意让他见证白枫丰的狼狈,就是想要看见白枫丰会在事后来找他的麻烦。
可绿川煦觉得少年不会。
在他不久前听见敲门声推门而出,结果一眼撞进白枫丰那双澄澈柔软的赤色瞳仁中时——
他就有了一种非常强烈的直觉。
白枫丰他,在信赖着自己。
猫眼青年忍不住又想起前天晚上在那栋乌烟瘴气惨不忍睹的别墅里,重伤昏迷的少年人低声呢喃着让自己离开的话语。
绿川煦站在床边低头凝视少年许久,内心终究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