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麦中突兀响起的这道声音加持了变声器的机械感，似男似女似老似幼，却让杀意笼罩心头的少女霎时怔住，就连手底下的力道都不自觉松懈了一刹那。
新鲜空气争先恐后从鼻腔口腔中窜入，合上双眼的黑发青年陡然睁开眼皮，弓起身子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咳得更加剧烈。
丝丝缕缕的血色越过齿缝自泛紫双唇间淌下，落在青年的下颌，而后是颈间青筋毕露的白皙手腕。
库克的全部注意力却都放在了耳边的那道声音上，不可思议的重复那人所下达的命令。
“您要我立刻停下一切行动，保证目标的存活？为什么？！”
能让库克使用尊称的人物翻来覆去在组织里也就只有那么一个，黑发青年意识回归后便猜出那枚小小耳麦中响起的是谁的声音。
更进一步讲的话，他连那位首领此时正在说些什么都心有预料。
“我的好孩子，你应该已经把目标逼入绝境，并且好好让他体验过一番刻骨恐惧了吧。”
那位先生的语速缓慢，而变声器所带来的非人机械质感又使得这份和缓凭空增添几分诡异。
“但到这里就可以了，他在皮下植入的东西会在寄主心脏停跳的瞬间启动，我不想让堂堂组织行动组的最锋刃为了一个废人搭上性命。”
库克眼神沉沉，视线落在呛咳不已的青年脸上，手中力气再一次悄无声息的加重。
“咳咳……”救命恩人当前，木云和泉这次倒是不配合她了，拖长音调慢悠悠的喑哑喊着，“救命，我要原地变成蘑菇云了——”
少女眉眼登时一厉，立刻便要掐碎他的喉骨！
可在那之前，那位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孩子，我希望你能够体谅我这个老人家，这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他没有佐以任何表达威严的字眼，但库克已然从中听出了来自首领的威压。
那一位的尊严不容任何挑衅。
库克深知这一点，也清楚刚刚已经是那一位开恩不予计较的唯一机会。
少女看向面前这个即便是刚从死亡线边缘走过一遭却依旧平静从容的青年，一口贝齿快要咬碎，却终是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
紧跟着，她摘下耳麦将东西反手扔给地上瘫坐的男人，高马尾在空中甩出压抑的弧度。
我一定会再次找上你——她以口型无声传递出这份决心。
少女握紧双拳，怀揣着强烈不甘疾步离去。
“咳咳咳！”
木云和泉没顾得上看她消失的身影，又吐出一口血来才拿起那枚耳麦按在耳边。
“咳，你是还有什么想要让我代为传达给公安的要事吗？”
他虚弱不堪，却不见分毫怯意，含着悠然笑意如此问道。
“木云和泉，”那位先生径直叫出了他那本该藏匿于深海的名姓，“乌鸦这次会就此收手——但你能否活下去，得凭你自己的本事。”
“我还不用一只躲在臭水沟里的鼠辈为自己费心，咳咳，怪恶心的。”
青年轻笑着吐露挑衅，慢条斯理。
“而且如果给你传递消息的那个人没有在传话途中捣鬼的话，你现在应该哭着求我不要死才对啊，大老鼠先生。”
他咳嗽两声，慢条斯理的跟对面分析利弊。
“毕竟我的心脏一旦停跳，我知道的所有组织情报就要登上全球新闻头条了。”
“为了保护这份产业居然不惜说些幼稚谎言来骗走你那忠心耿耿的心腹，乌鸦的首领——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那道机械音立刻就沉了下去：“给我停下那道程序，否则等待警视厅的就是组织的枪口！”
“哈，你在拿东京都的全体警察当人质？这还真是新奇的威胁方式。”
木云和泉感受着肋间肺腑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痛楚，笑声却更是恣意桀骜。
如果有其他人此时站在他面前，就会发现青年此刻眼中闪烁的疯狂光芒要比几分钟之前的库克更加张扬无忌！
“要不是有孬种不合时宜的跑来打扰，我刚刚就和小库克共赴黄泉了，哪还用煎熬不已的在这儿跟你啰嗦？死都死了，我又怎么会操心其他警察的死活？”
他轻飘飘的调笑叹息着，提起某个代号时的口吻轻佻随意，不像是在代指某个人，而仿佛是提起了某种不甚在意的小宠物。
被指着鼻子骂的那位先生还算沉得住气，只发出一声尖锐冷笑。
“为了自己的利益肆意玩弄别人的情感，牺牲众多无辜警察的性命，这就是你们所谓正派人士的做派？”
“原来如此，咳咳咳。”黑发青年擦去唇边溢出的鲜血，仿若在认真思索敌人首领的询问。
“我以前看悬疑小说的时候就在想，当侦探主角自己不怕死也不在乎别人的死活，那么反派又该用什么办法胁迫于他呢？”
“现在看来答案竟然这么神奇——反派居然捡起了早期主角就已经扔掉了的嘴炮技能？”
木云和泉笑得嘲讽，就差说出“你作为反派只会打嘴炮丢不丢人啊”这种话来了。
“你最好祈祷我能够安然无恙的永远活下去，首领先生。”
最后说完自己想说的，黑发青年挥手直接将耳麦甩出身前的三楼护栏，兴致勃勃的期望对面在猝然听见一声巨大杂音时呲牙咧嘴、最好心脏骤停的模样。
不过不再跟对面磨蹭下去的主要原因还是他已经支撑不住那种游刃有余的姿态了。
就算心理素质再多么强大，也没办法让遍体鳞伤的身体在眨眼间恢复如初。
“咳咳……接下来，该睡一觉了……”
酩悦已经完成了任务，公安内部的高层异心如今也有了筛选范围。
自己在那人刚刚走露消息时就直接掀桌的动作大概率有些吓到对方了吧，不过想来这也只是暂时的，对方在之后的反扑只会更加棘手。
但那都是未来才要考虑的事情。
眼下，就看自己最终选择的那位上司先生……是否值得这份信任了。
心安理得把自己能否再次睁开眼的权利抛进名为“信任”的赌局，奄奄一息的青年自觉狼狈的勾唇一笑，终究再也抵不过犹如千斤重的眼皮下垂。
他靠在墙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