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清寒的手指很干燥，掌心很大。
这是赵媛刚才那一瞬脑子里无端冒出来的想法。
不过两人并没有就这一点再说什么，也在这一晚上默契地选择闭口不提，然后心照不宣地下了地铁。
这一次段清寒果然没有认错开门的地方。
但他没有再故意叫赵媛“赵老师”，好像又恢复了一开始接她下班时的模样，带一点沉稳，和一点几不可察的克制。
赵媛家距离地铁站并不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很快也就到了楼下。
这一次，赵媛在自己家楼下果然看到了之前停在医院停车场的那辆车。
估计刚刚在路上，段清寒就已经让人把它开过来了。
说来可笑，不应该对比的，可毕竟是才发生过没多久的事，所以难免会被记起。
她记得在一天之前，这里曾经停了另一辆车。
时间过得很快，可是仔细一想，也不过二十几个小时而已。
她觉得这件事情的发展多少沾了一点荒诞，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什么电视剧或者狗血小说中女主角那样，每天醒来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想着今天选择哪个男主就行了。
算了，不想了。
越想越觉得离谱。
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生活不会像小说那样完结，而今天也已经到了尾声。
段清寒走到路灯下，看着赵媛进了单元门。
跟他今天说的话一样，他果然不是来问答案的。
而像是为了逃避，赵媛也没有开口。
应该拒绝的吧？
赵媛其实觉得有点累。
她所在的小区不算多新，因此楼下的灯有时候也会接触不良，明明不是声控灯，却偶尔还是会不受控制地闪两下。
而今天也好巧不巧，赵媛刚踏进去的时候，顶上的黄色门灯就十分不争气地闪烁起来。
眼前的光线蓦然消失，只剩下不远处的车前灯。
那灯闪一次还不够，像是今天真的抽风了一样，又开始接连不停的闪烁着。
大概是眼前的光线变得昏暗，使得其他的感官变得清晰。
她听到后面有人叫她的名字。
“赵媛。”
这一声的语气跟今晚上的所有都不同，好像是带着希冀的，让她不得不回过头来。
她刚转身，楼道的灯还一闪一闪的，仿佛有一种老电影的胶片感，或者像某个年代久远的傻瓜相机正在按下快门，而对方就站在自己面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像构图工整的烂俗爱情电影宣传海报。
大概是因为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听到声音后她站在原地愣了两秒。
随后她想，虽然这次段清寒不是来找自己要答案的，他好像真的不急，循序渐进式的并不催促，可是这并不代表自己就真的能一直拖下去。
就像自己在上一件事情里下定决心那样。
她本来就答应过段清寒，他不问，自己却不能真的不回答。
大概注意到了她的沉默和怔愣，段清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开口解释道：“我只是想叫一下你，或者说，想再看一眼。”
又补充，“不是在催促你答案的意思。”
虽然这么说，但赵媛是很轻地摇了摇头。
然后也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不是客客气气地叫“段总”，而是十分郑重其事地叫他“段清寒”。
这实在是个很好听的名字，也跟他本人十分相称。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她浅浅扬眉，“不过总不能真的一直沉默下去。”
大概是这个开场白让段清寒意识到了一点什么，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赵媛就继续说道。
“说实话，我之前觉得各取所需是很正常的事，可我现在的确觉得，我也许不是你的最优选。”赵媛说，“我们接触的事物也不太一样，每天经历的东西更是不尽相同，你有你的天地，而我现在的确是想好好继续做个医生。”
段清寒：“诚然，我之前的确是跟你提过一些我的想法，毕竟当时我们还不太熟，所以我并不奢望你在一段协议婚姻中有什么感情，只是觉得你是还不错的人选。”
段清寒顿了顿，接着道，“当然了，这只是我当时当下的想法，”
段清寒敛下眼，赵媛居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些犹疑的神色，好像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也并非带着十足的把握。
“因为我现在的确偶尔会有别的奢望。”
“这也是我不打算这么急着催促你的理由。”他说，“但是有时候人总是会忍不住想要得寸进尺的。”
他话里的其他意思不言而喻。
赵媛当然不可能没听到他的弦外之音，只是在这一瞬间依然产生了一种迟疑。
“可是，你应该会有更好的人选。”她终于说了出来，“论外貌我算不上多么惊艳，性格也不能说多么善良，家庭也十分普通。”
“——我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她说到后面声音放低了一些，但态度没有变。
“我说这些并不是我自卑或者有别的想法，只是在陈述这个事实而已。”她重新抬起头看着段清寒，“如果你真的想找一个所谓的妻子，就算是表面上的，也应该会有更好的人选。”
她再一次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可能是因为最近这些事都挤到了一起的原因，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这一切，让她这一次是真的产生了困惑。
人不能盲目否认自己的魅力，但盲目自信也一定会显得可笑。
“总不可能真因为我带你坐了个地铁，就觉得变得不一样了吧？”虽然不是自嘲，但她还是说了出来。
不过想来也是，自己之前跟段清寒的关系实在是十分客气，可能是段清寒这个人看上去实在太绅士了，让自己很多时候都下意识地收敛自己的想法。
当然只是收敛，并非不够真实。
这一次，她看到段清寒沉默片刻，然后又重新笑了出来。
“虽然我其实挺想否认的，毕竟这种故事好像实在是太土了一点。”他笑起来的时候并不紧绷，相比刚才甚至有一种松弛感，“但我还是要说，今天晚上我真的很开心。”
赵媛看着他的表情，心想他应该没有说谎。
虽然他们这种所谓的成功人士，待人接物肯定是客气礼貌的，基本很少撕破脸，就算有什么跟自己意见相左的肯定也不会在明面上说出来，说的简单点就是有种假面感。
这也是之前自己为什么总是跟段清寒一直客客气气的原因。
谁知道他们真实想法是什么。
她又不负责探究。
可是在她看到现在对方的眼睛后，竟然觉得刚刚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好像段清寒真的会因为自己而感受到快乐。
虽然让他快乐的事情还有很多。
“现在说这个总有点像趁虚而入。”段清寒甚至大大方方的把这件事点出来了，“对于异性的追求会有占有欲，也还算正常吧。”
赵媛一下子说不上话。
什么正常不正常的，这简直就是变相的在自己面前说“你都跟前任结束了，我加紧一下攻势怎么了”。
赵媛想明白这一层后，在心里叹为观止。
在商场厮杀过的老油条就是不一样，把这么一句争抢的话说得无比堂堂正正。
“我当然也做好了你会拒绝我的准备。”段清寒说，“不过说实话，这是今晚以前的事。”
赵媛怔了怔：“这是……”
“刚才看你走进去的时候，我就做了好几个设想。”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沉稳，给赵媛一种无比郑重的感觉，“如果你答应了，那当然最好，如果拒绝的不是那么坚决……”
“那我一定会多尝试几次。”
赵媛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难道你说这些是真的想让我一个坚决的答案？那如果我现在明确说不打算跟你结婚，就算是协议婚姻也不考虑，那你怎么样？”
“你说的是如果。”
段清寒却没有因为这句话眼神有过什么动摇。
赵媛本来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却一下子想明白了。
看到她表情的变化，段清寒也终于露出一点安心的神色。
……原来刚才他所谓的笃定，其实也带有一丝冒险的成分。
他在赌。
果然，她听见段清寒下一句说道：“我在想了这么一个方案的时候就已经设想过，如果你不是那么坚决，那不就正好说明了我依然有可能么？”
赵媛：“……”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一次的确是被对方说中了。
这种被人猜到心事的感觉并不是那么爽快，或者说，也许这是因为自己本来就犹豫不决，才会让段清寒找到机会说这样的话。
“当然我并不是想要这样的拒绝。”察觉到赵媛的表情，段清寒这一次终于少见的露出了一点不安的语气，“绝对没有想让你不开心，只是想给自己争取一个可能性而已。”
心里想的都被说中了，再继续装不承认也没什么用，或者说，也许她本身的不够坚定，就是因为没想好下一步是什么。
“你们做生意的心眼子真多！”她有些无奈地开口道。
差点就要说“你们做生意的心都脏”了。
不过段清寒好像对这样的称谓并不介意甚至还主动承认：“用了一点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让你见笑了。”
看来也不需要再纠结什么要不要答案的问题了，毕竟自己的不坚定，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这周末有没有空？”段清寒干脆以退为进。
这一次头顶的灯终于又好了，悠悠地在两人之间亮起来。
赵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干脆不去继续想，轻叹着说：“早知道我就不回这个头了。”
于是她又看到段清寒笑了——是那种自己都能感受到笑意的真诚。
她出神一秒，心想心思这么重的商场老狐狸，居然还真的能在一分钟之后露出这样的笑来。
真是……
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才好。
有时候明明会露出看上去甚至可以说是赤诚的笑容，但又会为了一个迂回的答案选择做好多铺垫，只为了一个可以拒绝的不那么坚决的表情。
“好了，灯亮了，你回去吧。”段清寒向来知道分寸，也许是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或者说是超额完成目标，他站在原地看着赵媛低声道，“做个好梦。”
赵媛心情有点复杂，于是没立刻转过身去，而是多站在原地看了他两秒。
“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也许是终于把心思说透了一点，段清寒脸上的表情多了一些她不算太熟悉的浅淡的渴求，“我也不是真的能从头冷静到尾。”
“那你想怎么样？”赵媛索性问。
“你今天衣服上残留的香水很好闻。”没想到他突然说。
赵媛刚要开口，说都这个点了，又挤了人来人往的地铁，又去了人满为患的排队网红大排档，而她身上的香水仅仅只是喷在衣柜里时留下的，估计清淡的闻不出来。
但还没等自己想明白，对方就继续说了：“想抱抱你。那样，就可以多闻一下。”
赵媛睫毛一颤，还好没有立刻抬头。
是啊，她都差点忘了。
段清寒再怎么冷静沉稳，也终究不是一无所求。
只是两人在一起的时间都太客气，也不会有太逾矩的行为，没想到还真让自己掉以轻心，忘了他的目的了。
“很淡的玫瑰味，是很不容易闻到。”段清寒说，“很舒服，我很喜欢。”
不知道是在说香水还是别的什么。
明明这种简单的不行的台词，应该根本打动不了自己，但赵媛还是莫名地有些脸热。
一边在心里想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学生了，一边居然还有些不知所措。
就好像真的闻到了衣服上残留的玫瑰香气一样。
“真的回去了。”赵媛觉得今天最后还是在这个地方败下阵来，也只能短暂偃旗息鼓地认输。
想了想，最后还是补充一句：“你也是。”
这次指的是段清寒那句“做个好梦”。
她果然又听到了一声轻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