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告别吻
明明是深夜,刚才在楼下的时候也很冷,但章希乾此刻却来不及感受那么多。
他只觉得轻松。
所有事物都有了落点,一切的原因都有迹可循,心动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尽管这是这么多年来自己第一次正式跟一个人表白。
章希乾本来就长得不错,加上家境十分殷实,不管是在国内读书还是国外留学,一路上也算得上受欢迎。
所有的东西在他看来,好像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如同只是摘一片树叶,如此而已。
原来真正追求想要的东西是这种感觉。
好像风也变得温暖,夜色也变得柔和。
原来告白是这种感觉。
他感觉到自己的胸腔正在剧烈起伏着,于是他在这样的情绪下重新抬头看过去——
可是赵媛脸上比起喜悦,更多的是错愕,以及一点难以言说的神情。
虽然不知道对方还会说什么,但在这一刻,章希乾不是没有直觉。
好像……
事情并不会向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发展。
赵媛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一开始是错愕,是惊讶,甚至还有一点不知所措,可是这种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甚至很快就从她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了然,叹息,或者意料之中。
“你是在跟我告白吗?”赵媛问。
不过她好像也不是真的想要一个章希乾的回答,因此只是随便点了点头,好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对,不然你不会过来。”
但她嘴唇动了动,脸上浮起的却是一个自嘲的笑。
章希乾在这一刻感到一种莫名的惶恐。
这也是一种直觉,就好像宣告着他这一次的告白并不会顺利,原来的确是有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他也并非真的可以那么随心所欲。
“我很高兴。”赵媛的声音很轻,虽然话是这么说,可语气里也听不出多少喜悦,就好像只是真的在回应被告白这件事情。
“那你高兴,为什么……”
章希乾问。
不过还没等他说完,赵媛就继续开了口。
“可能放在几个月前的我会很期待这句话吧。”赵媛看着他,眼神也很认真,“我不会怀疑你这句话的真心。”
“但是……”
“我们好像也做不了更多。”
章希乾微微皱起眉头,不似不解,更像一种想要知道为什么的认真。
“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赵媛轻叹着说,“其实你有一种自己都不知道的单纯和赤诚。”
“这种东西很宝贵,别丢了。”她说。
“可是……”
“可是我现在却无法接受了。”赵媛还是开口了。
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章希乾有些自虐地掰着自己的手指,有点疼,但也能让自己更清醒。
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觉得自己是迈出了一步的,那么一切应该会好起来,可为什么现在却急转直下?
就算心里已经有一些答案,但很模糊,好像隐隐约约隔了一层雾气。
无法伸手触及。
“我绝对不怀疑你这句话的真心,”像是安慰又像是别的什么情绪,赵媛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也像是在给自己说,“但我总归觉得有些遗憾,我好像并不能接受这一颗真心。”
“为什么?”章希乾猛地咬了一下下唇,忽然传来的疼痛,让他现在变得无比清醒。
而几分钟前那种轻盈的感觉好像在此刻又消失了,章希乾只觉得自己好像刚才似乎浮在云端上,获得一种轻松的快乐,却又在这几分钟之后急转直下,从那一片云上伸出一只手,然后将自己推落悬崖。
这极大的落差让他生出一种头晕目眩的混沌感。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迈出了这一步?”没想到赵媛却好像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所以你刚才会露出那么开心的表情。”
“我不想做这个恶人,但我也不想再不明不白的这样跟你走下去。”
赵媛之前也拒绝过很多人,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或者客套,或者直白,但总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有一种温和的决绝。
“你绝对不是一个坏人,你甚至是一个单纯的人,活在被组建好的花园里,接触的大多都是美好的事物。”她说,“可是我和你不一样。”
章希乾终于有些难过,眼里的光好像也熄灭了。
他其实不想再听到赵媛说这句话,重复多少遍,他也明白,不一样,所以呢?
不一样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
难道不就是因为不一样才会互相吸引吗?
“我没有那么多的退路,很多事情我必须要做选择,当然,”她自嘲的笑出声,“这其中居然也包括你跟他。”
“说实话,我都觉得我不应该做出这种选择,甚至我之前都没有想过会有这种选择。”赵媛说,“毕竟我跟你的开始是什么样,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会证明的。”章希乾好像还是很急,急迫地想要告诉对方,这一切都可以改变,而赵媛却好像在一点一点的反驳他,从各种角度,找各种方式。
“我当时其实就已经有了决定的,”虽然那个时候赵媛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狼狈,还要假装潇洒地问章希乾要不要最后一次,“当然我当时说的话可能有一些过激,让你听着不一定舒服,但我的想法其实从来就没有变过。”
“我绝对不否认,跟你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开心。”赵媛说,“不然我也不会现在跟你说这些。”
“回去吧。”她的声音在充满暖气的房间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温度,尽管喉咙有点颤抖。
她说:“宴会应该还没有结束,你回去吧。家里人应该在等你。”
章希乾在这一刻眼睛忽然变得通红。
他的声音有点哑,也很干涩,就好像明明做了这样的准备,却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是因为他来找你吗?是因为他给你发消息吗?”
赵媛无奈地叹气:“我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你为什么现在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难道你跟他在一起,会比我快乐?他能给的我什么给不了?”
赵媛终于有些无可奈何:“我现在跟你说的问题,不涉及第三个人,你为什么还在这么想?”
然而章希乾好像还是很在意这个问题,表情也变得肉眼可见的难过。
不心软是假的,可是再心软好像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赵媛伸出手,先是轻轻碰了一下章希乾的眼睛。
章希乾随母亲,生了一双并不常见的杏眼,因此把这整张脸衬托得很年轻,有时候笑起来恣肆的模样,也有种难得的少年气。
赵媛心想,也可能就是因为他的眼睛,相处时候的模样,才会让自己当时一直留恋跟他在一起的轻松样子。
然而少年气也是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他不可能——至少现在不可能共情一些他未曾体会过的事物,既然他依然赤诚,有时候也就说明了生活的优渥。这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也许什么时候他知道了,体谅了,明白了,但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并不是她想要等待的。
章希乾没动,就任由她的指腹从眼睑一直碰到鼻尖。
最后落在嘴唇上。
他的唇形很好看,并不是带点冷硬的凌厉,而是柔软的,跟他的眼睛模样十分契合。
赵媛的手指按了一下他的唇珠,看到被自己指尖压过的地方留下一点微微泛白的痕迹。
自己当时说的果然没有错。
不过这一次,章希乾没有任由她继续动作。
也许是下一秒,或者下下一秒,他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有一种很轻柔的力度,把赵媛的指尖衔住。
但也就到此为止,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赵媛的手就这么停留在上面,就仿佛蝴蝶悄悄收起翅膀,找到一朵花蕊暂时休憩。
然而休憩并不是关键词。
暂时才是。
“我觉得我们在一起时是开心的,我不想让这段关系最后真的变得满目疮痍。”
赵媛慢慢靠近了一些,用很轻的声音说道。
这已经是最直白的拒绝了。
她看到章希乾陡然失落的表情,心里也往下一坠,仿佛电梯极速下落的失重感。
“而且……”
从他进门开始,这个话题就一直没有人开启。
“你不是自己要订婚了吗?”
赵媛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由自己开了口。
章希乾怔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你这是听谁说的?”
不过说完之后,自己很快也反应过来,估计是之前赵媛加过的自己的什么朋友,在朋友圈里面看到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赵媛被他的表情弄得有些好笑,“就好像我真的是来捉奸的一样。”
“我知道这个事情。而且我们不是一早就说好的吗。”她用很平静的语气说,“我从来就是接受过这一点,才选择跟你开始这一段关系的。所以本来就到了结束的时候——”
“不是的——!”
这一次章希乾抓住了她的手,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声音说:“我不会跟她订婚。”
赵媛只当他又是在开玩笑或者开什么空头支票,摇了摇头:“宁小姐家世显赫性格温顺,怎么看都是良配。”
“我没有要跟她结婚。”章希乾的声音又在顷刻间冷静下来,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因为不赞同这件事,才抛下家里的所有人跑过来了。”
赵媛的手腕被他握着,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什么?”
“我是说,我不会跟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结婚。”这一次章希乾的气息稳定,又用很笃定的声音继续跟她说,“这样表达,够明确了吗?”
这一次终于换赵媛愣住了。
“可是你朋友才发了照片……”
“那是我家人没有经过我同意,就想趁着我爷爷过生日操办这一件事。然后在所有亲戚朋友面前宣布。”
“你说的对,宁小姐背景优渥,所以我父亲一直想让我跟她结婚,在合作上也会有很大的成效。”章希乾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握住的手,又用拇指轻轻摩挲了几下,是极亲昵的模样。
“但是我拒绝了。”他重新抬起头来看着赵媛,这一次唇角甚至还带着笑,“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有自己想要的结婚对象。”
赵媛这次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唇:“你……”
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走向。
“所以我直接从宴会里出来了,我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只想着赶紧过来这边。”章希乾说,“这下说明白了吗?”
“我没有要跟别人结婚。”
“我喜欢你,如果真的要订婚,那我也只想对象是你。”
“我不想要什么女伴了,也觉得那些东西都没有什么意思。”
“你以后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你要是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的餐厅,我就陪你去你想去的宝藏小店;你要是觉得这里太闷了,我们就每年去多去几个城市逛逛,去海边,去沙漠,去滑雪,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只要是能跟你一起。”
这一次换章希乾用手指摩挲着她的嘴唇,然后用她听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声音问:“所以,可以给我这一次机会吗?”
赵媛怔愣着,甚至说不出话来。
其实类似的话,段清寒也不是没有说过,但也许是对方实在是太体面了,也或许是接触的时间的确没有章希乾多,赵媛那时候还能开得出来玩笑,说怎么还没见几次面就想求婚。
可现在不行。
这是……
其实摊开来说,自己都已经把对方拒绝得这么明确了,章希乾却偏偏还要更进一步,说着他惊世骇俗的举动,然后在这个举动之下,说,你是我唯一的想要结婚的对象。
可是,可是……
赵媛眨了眨眼。
她好像觉得眼皮很酸、很重,就想去伸手揉眼睛,然后才发现有点发痛,可能是眼眶有点红了。
但现在的感情实在是很复杂。
而且,比起章希乾对自己告白,她更在意的是,他居然真的做得出在这么多上层名流的眼睛里当众悔婚的事,然后扔下所有人跑到自己这里来。
可问题是,并不是什么狗血八点档电视剧,他们之间的开始本来就并不纯粹,就算真的动了感情,也不需要以这种方式来证明。
更何况,她这里更不是什么海上的灯塔,雨中的避风港。
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医生罢了。
赵媛想起章希乾没有过来的时候,自己躺在沙发上刷朋友圈,对方朋友的那条。
原来后面那个“卧槽”加上一长串的感叹号,居然说的是这个事情。
他竟然真的当着所有人的面……
她嗫嚅着嘴唇,然后很轻的想要确认:“你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说的?”
“我爷爷先回去了,其他人倒是都知道了。”章希乾如实道,“不过等到明天早上或者中午,我爷爷就应该知道了吧。”
没想到赵媛听到他这么说,先是抿了抿唇,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伸出手,把章希乾放在自己嘴唇上的手指移开。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远,她先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措。
她觉得自己说的话没错。
有时候章希乾的确像一个孩子一样,一切的事情,自己的情绪最大。
“你是想用这件事情来证明对我的喜欢吗?”她不知道声音里面什么时候带了点颤抖,但还在试图说完,“用家族的脸面?和你的勇气?”
“不过最开始宣布订婚的时候,我爷爷也问过我,我说我想找我自己喜欢的人结婚。他没有多说什么。”章希乾急忙说,“而且我也是看着他回去休息了才提出这个事的。”
“那你父母呢?”
“他们……”章希乾这次沉默了下来。
“所以你昨天来找我,就是因为知道了会有这件事,是吗?”赵媛却接着问道,“你当时不想找我,还是我自己下来碰到你才发现的,就是因为在做这个决定?”
章希乾被她的话问得有点懵,可是既然都已经全都说出来了就没有什么继续隐瞒的必要了:“我当时跟我母亲摊牌了,她让我打消这个念头。可是我当时就很想看一看你。”
光是看着你亮灯的窗户也好。
这句话章希乾没有说出来。
“你是不是把自己都感动了?”赵媛在极度的震惊之后反而冷静下来,“你觉得这样做是为了我好。是吗?”
“我没有……”章希乾被她问得有点茫然,好像今天的他失去了曾经的潇洒恣意,每一个动作都不那么像他,“我说了,我只是不想真的被他们裹挟。”
“那你在所有人面前都这样做了,还能跟我继续在一起吗?”赵媛觉得有点头疼,“我本来就不是你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我为什么要强行融入进去?”
“可是你之前不是跟我在一起很开心吗?”
“那是跟你,只是跟你,章希乾,你还不明白吗?”赵媛甚至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心情描述此刻的感受,或许早在刚开始的时候她可能在梦里面奢望过这种场景,但就算是在梦里面,她也知道这种狗血八点档的剧情十分恶俗,且早就已经被批判的体无完肤,最好是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她一直都很冷静理智,除了偶尔会觉得有一个人陪伴也不错之外……
从来没有设想过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她甚至不敢去想,现在章家是什么情况,她听说过几句,章希乾的父亲很不好惹,也很传统:“那你爸爸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章希乾轻描淡写地说,“可能已经要气疯了吧。”
赵媛先是看着他,过了很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当然我只是说如果,你当时在做设想的时候,我答应了会怎么样。”她的声音现在平静得可怕,就好像刚才那些激烈的告白不是朝自己来的一样。
“我……”章希乾表情空了一秒,“我想过的,你想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如果你家里人因此真的不要你呢?你想过?”赵媛第一次有些强硬地问。
“我的爷爷曾经给我留过一笔信托金,我不需要去家里的公司,光是那笔信托金已经足够我所有的开销。这笔钱我们做点什么都好,我绝不可能让你受到委屈的。”
“是,你爷爷是暂时没有反对,那你就真的要抛弃你的父母?你觉得这样是很酷吗?”
“我没有那么想过!”章希乾说,“我当时真的只想跟你在一起才这么做的!”
“好,既然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只问一句……”
赵媛脸上没有其他的多余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你在做所有这些决定的时候,有想过我会怎么办么?”
好像这句话终于说到了问题的关键,章希乾忽然也不再辩解,两人都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半分钟后,赵媛才重新整理好思路开口。
“你没有。”
“你喜欢我,所以你想要追求我,想让我跟你在一起,我很感谢你的喜欢,也很珍重这一份喜欢,可是这个喜欢,从一开始就已经越过了我们之前约定好的事。”
“我知道你要说感情是不由自主的,是,感情可以,可是所有的事情不都是感情能够决定的。”赵媛说。
“知道你自己家里的情况,你现在临时反悔,想要跟我在一起,当我真的同意了,真的在背着所有人的眼光跟你结婚了,你想过我又该如何自处么?”
“你没有。”
赵媛又说了一次。
“你明明知道你的父亲那么传统,或者说是古板,我就算真的跟你在一起了,难道不经过他们吗?你又想过让我会如何面对那些人的目光吗?”
“你没有。”
“或者我们再说得极端一点,”赵媛说,“就算我们真的是所谓的泡沫肥皂剧,狗血八点档的电视剧男女主角,我们在不被所有人祝福的情况下在一起了,你拿着那一笔信托金跟家里人断绝关系,然后呢?”
“我们私奔么?”
章希乾感觉自己头上被淋了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明明暖气开得很足,四肢却都变得冰凉。
直到最后,他声音甚至有些虚弱了,但还是想要开口,不知道是在说给赵媛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私奔又怎么样呢。”
他说着。
不过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果然听到赵媛一声不置可否的轻笑。
“你看,你自己都知道了。”
“我虽然没你这么幸运,但我也不想真的,顶着那些目光跟你在一起,我不愿意。”
“我也不想真的跟你结婚之后被你的亲人或者朋友挑刺,我有自己的人格和自己的选择,也许跟你们不尽相同,但那也是我独立的选择。所以,我不愿意。”
“章希乾。”她这次很认真地抬头看着他,“现在你知道我拒绝你的原因了吗?”
“不过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我跟段清寒的情况,”反正什么都说开了,她也没什么顾忌,“我也可以说,我没想好,我不知道。”
“你的确是我相处过的很快乐的人,如果再年轻五岁,我可能就真的跟你走了。”
赵媛笑笑,目光移到窗外,好像在看很遥远的事物,又好像只是在单纯设想:“随便想想,确实还有点浪漫在里面。”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时候,他们在更早的时间遇见,到时候的章希乾也没有那么风流,而自己也并不是一个什么事情都想要权衡利弊的人。
更单纯,所以更热烈。
也许他们真的会偷偷溜出去,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在清晨看海,在晚上等日落。
是很浪漫,也足够吸引人。
只可惜那是回不去的。
更何况就算真的倒回五年,两人甚至不一定会认识,也不一定会真的有那么快乐。
所以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就算再怎么挣扎,也终将会归于平静。
“但我们没有活在真空中,这可能就是我暂时无法答应你的原因。”
她说。
这一次,她很认真地看着章希乾。
对方的脸色有点发白,嘴唇也是,不过依然看上去很柔软,就像两人初见时那样。
“现在回去的话,跟你父亲道个歉还来得及。”赵媛明明声音很温柔,却说着此刻章希乾觉得最残忍的话。
“我都这么做了……我怎么还能……”
“爷爷不是还不知道么,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她说,“至于那位宁小姐……”
“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很适合你的良配。”
这是她第二次对他提到宁沐秋,也是第二次用到这个词语。
看上去多么温良恭俭让的词,此刻却仿佛一把刀刃那般尖锐,把所有不开的伤口都撕开,再用锋利的刃面刮掉旧时形成的疮疤。
新鲜的血液就会重新涌出来。
“你真残忍。”章希乾说。
赵媛这次没有否认,也只是沉默的看着对方。
她也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大块,却找不到东西重新填补。
“如果我们开始的情况好一点,会有更好的结局吗?”
章希乾问。
其实谁都知道答案是什么,但最后赵媛还是于心不忍,很轻的点了点头,然后说:“或许吧。”
她看到章希乾终于自嘲一般的笑了一下。
“那也好。”他说。
“留个念想总是好的。”
他其实还有好多话想说,但可能是被赵媛说穿了心中的想法,似乎每说一句都好像自己真的是什么狗血八点档的男主角一样。
比如什么有没有喜欢过,以后要怎么办之类的。
还好他都没有问出来。
毕竟感动自己是最可怕的事情。
“但我还是不甘心。”章希乾说的很直白,情绪很重。
“我并不能为你的婚姻所负责。”赵媛也很坦诚地说,“你喜欢谁并不是唯一的标准。”
“更何况宁小姐没有做错任何事,她不应该成为我们这段关系的NPC,这是不礼貌的。”
“你还记得那一次我们吃饭的时候吗?”赵媛忽然提起最开始自己第一次拒绝他的事。
“好像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攒起来的,我知道我不应该用自己的方式来要求你,或者说,如果一直做你的女伴的确很快乐。”
“但须臾的幸福太短暂了。”
“虽然何不是肉糜这个词并不太适合你,但我的确很羡慕你的单纯。”
只是缺乏了共情力,也实在是令人遗憾。
她想起读书的时候看过的故事,玛丽皇后在听到饥荒时的反应,错愕之间的疑问,他们为什么不吃蛋糕呢?
诚然章希乾并未浅薄至此,可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以及那些与之相似的朋友,都注定了一个结局。
其实这个结局赵媛一开始就想好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当时还想着,自己能换个工作也是不错的。
只是现在……
“对了。”既然提到换工作,赵媛想着把这件事情解决了也好,“之前想请你帮忙,不过现在看来也不需要了。”
“我的朋友跟我还在一个医院,我的科室本来就比她的轻松,有时候我也不强求非要多么清闲。”
“她是一个好医生,我可能没她这么高尚,不过时不时去陪陪对方也好。”赵媛说。
这几天夏眠的事也的确给她上了一课,她发现自己的确做不到像夏眠那么无私,但也十分担心她。
她甚至不敢想,如果这件事情没有那个视频的反转,她现在会是什么样。
而自己好歹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进的这个医院,她跟其他同事的交集都不多,夏眠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自己走了,那对方好像也没了能随时随地陪着她的朋友。
毕竟梁屿川还是得常常出任务,也不能随时随地都陪着。
她现在当然想的很透彻,也可能是因为有了刚才这一段之后,她终于有了决断。
反正月子中心也不少章希乾这样的人,她暂时不想再多接触了。
真奇怪。
完全跟最开始的一切都背道而驰了。
但还好,结局没有。
因此不管中间发生过什么变故,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回去吧。”赵媛站起来,看着章希乾说。
她的确也没想到,最后终结是因为这样的事。
说遗憾也是遗憾的,可是她已经不是满眼粉红泡泡的少女了,为自己考虑,实在是一件必不可少的事。
“怎么了。”看着章希乾不说话,赵媛其实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他好像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展现过这么脆弱的样子,或者说,好像章希乾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挫折。
虽然这种事情对于跟普通更频繁的人来讲,甚至都算不上什么大的挫折。
可是赵媛也是理解的。
她甚至不敢想,章希乾当时在宴会上是怎么样的表情,用什么样的情绪对着所有人说,他不想订婚。
足够任性。
但任性本来就是少部分孩子才有的特权。
她记得章希乾跟自己在一起的时间,那时候两人都有些醉生梦死,因为章希乾其实是一个有趣的人,跟他在一起不需要想太多,只要享受就好了。
只可惜那不是生命的全部。
而章希乾却像是丢了糖的孩子一样,明明那么高的个子,此刻却靠着门,然后坐了下来。
他的脸上并不全是颓然的神色,而只是一种单纯的难过和失落。
毕竟那也是他鼓起勇气做的选择。
没有谁有否定的特权。
其实现在赵媛很心疼,她不想看到那样的表情,出现在章希乾的脸上。
可是……
她也做不了更多了。
但于心不忍是真的。
于是她也蹲下来,跟章希乾并排。
“我……”
这一次换她有些犹豫了。
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措辞,或者说些什么,能让他现在不那么难过。
毕竟要让他不难过的核心,她也是无法说出口的。
她看着章希乾的脸,原本随母亲的眼睛失了高光,但看向自己的时候还是很专注,能让自己看得清自己在对方眼里的模样。
“我没有……不喜欢你。”
赵媛想了想,最后选了这么一句开口。
说来也神奇,这好歹也算是她真正如此平静地跟一个人分手。
可谁都知道,海面上越是平静,也许
她看见章希乾抬起头来跟自己对视,眼神里有太多情绪。
他的眼眶最后还是有些发红,不过没有落下泪来。
“我知道。”
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喜欢你。”
这句话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好像不只是告白,更是对自己的一种告解。
“不过你不要说对不起。”章希乾说,“我好歹也算是从来不让女人伤心的人,除了其中某一个,我跟所有女伴都是好聚好散的。”
赵媛轻声笑了:“我们这还不算好聚好散吗?”
这种令人有些窒息的情绪蔓延在这一片空间中。
“算,也不算。”章希乾模棱两可地说。
赵媛看着他,又抿着唇笑了。
“你笑起来好看。”章希乾说。
“我当时就是看到你笑的很漂亮,就想着,这个人我要认识一下。”
“我们现在这算是什么?回忆峥嵘岁月?还没到一把年纪呢,别这么伤感。”赵媛半开玩笑地说,“不过先说好啊,我之前给过你睡一觉的机会了,今天就不留你下来了。名不正言不顺的。”
虽然以前其实也没有名正言顺过,但那时候两人都不在意。
如今章希乾必须有需要面对的事情,而自己也不能一直活在真空里。
也终于到了面对的时候。
“那我后悔了行不行?”章希乾声音也终于扬了一点,像是在配合着她的玩笑。
不过这一次赵媛没有立刻开口。
章希乾有些疑惑地抬头,就撞进了对方的眼睛里。
赵媛在看他,带着一些无法言说的喟叹,和自己都能看出来的遗憾。
她忽然说。
“我觉得你说的对。”
“就算是想一想也好,如果当时我们没有开始的那么草率,或许……”
“算了。”
不过她最后也没把话说完。
留一点,总是好的。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像两个在冬天靠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小动物,头抵着头,鼻尖碰着鼻尖。
只不过太阳也不会因此晚点升起。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大概过了很久,赵媛听到章希乾说。
“下雪的话,我就送你下去吧。”赵媛笑了笑。
“那我就要在这里等,等到下雪为止。”
赵媛弯了弯眼睛,没说什么。
不过地上坐太久了,腿有点麻,正当她想要撑着身子站起来的时候,重心不稳,往下一滑,险些就要一个趔趄重新摔回去。
还好章希乾拉了她一把,让她不至于真的跟地板接触。
就是他也没立刻松手。
两人靠得很近,现在的气氛不算暧昧,只有一些满是遗憾的怅然。
“好了。”赵媛深吸一口气,“刚刚跟你开玩笑的。”
“没下雪,我也送你下去。”
“走吧。”
她朝章希乾伸出手。
对方也笑了,然后很快伸手握住。
不过就在赵媛想要拉开门的时候,熟悉的炙热又包裹了她。
她知道是章希乾,没有回头,只是专注看着门把手,好像上面真的有什么宝贝似的。
“再不走,天可就要亮了。”
她说。
但这次章希乾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伸手拂过她的脸,又将她转过来,强行跟自己面对面。
“按照最后一次了。”
章希乾的声音在她耳畔放大,她被对方搂着,感觉到他的嘴唇也很轻地印了下来。
对方闭着眼,很轻地亲吻她,用一种珍视的令人动容的情绪。
上一次在停车场赵媛把他推开了,而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氛围的原因,她最终也没有再做一次这样的选择。
于是她也闭上眼,放纵自己最后一次的任性,自己转过来,然后伸手勾住对方的脖子。
做很温柔的回应。
章希乾把她压在门上,唇舌的动作却很温柔。
这个吻无关**,只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