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夏眠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自从工作后,她已经很少出现这种情况,因为在医院,她需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病患和病患家属,直面各种各样的生离死别场景,所以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她必须时刻保持冷静。
可眼下的情况显然不在她擅长的领域范围内。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摆脱眼前的困境。
工作时遇到困难她可以依靠书本的知识、依靠过往积累的经验,再不济还可以求助同事、老师或者上级主任。
但感情问题她只能一抹黑,完全抓瞎。
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感情问题,不是说一句分手就能结束一切的,其中还包含了婚姻、财产分割之类的复杂元素。
这哪是她一个毫无经验的小白能处理得来的?
既然已经确定这不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夏眠也不再跟自己单薄贫瘠的情感认知较劲,她果断决定先结束今天的谈话,等找到解决办法,再约梁屿川进行下一次的谈话。
否则再继续下去,她只会越来越被动,最后被对方捏着鼻子走。
“抱歉,我同事跟我说我的一个病人出现了一点状况,所以我有点担心。虽然说到一半就离席不太礼貌,但没办法,我现在心思都在我的病人身上。”
夏眠眼里满是歉意地看着梁屿川,“非常不好意思,我想先回医院处理一下,等空了我们再约见面,可以吗?”
“你赶紧去吧,工作要紧。”梁屿川道。
“谢谢。”向对方点了下头后,夏眠站起身就要走。
梁屿川又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我陪你一块过去吧。”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灯亮起,车辆和行人都比之前少了许多。
江城是一座休息得很早的城市,到晚上九十点钟,店家就都陆陆续续地打烊了,白日里还喧嚣吵闹街道全都安静下来,变得宽阔而冷清。
夏眠想也不想地拒绝:“不用了,我打个车十分钟就到,很方便。”
梁屿川还是道:“我送你。”
夏眠再次推拒:“真不用,我直接打车到医院,很安全。”
既然对方执意不肯,梁屿川也没有一定要送,于是他点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我会的。”
说完,夏眠走了出去。
她打了辆车,没回医院,而是直接回了家。
回到熟悉的地方后,她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
包包往衣架上一挂,接着脱掉鞋子,扑向大床,把脑袋埋进柔软的枕头,发出呜呜的叫喊。
发泄地喊了好几声,她才委屈兮兮地从枕头里抬起头,拿起一旁的手机,打开进行翻找。
想也不想的,她找到了和赵媛的聊天框。
在忙吗?有空陪我聊聊吗?
消息发过去后,她安静地等待着对方回应。
过了大概五分钟,铃声响起,是赵媛回了电话过来。
“喂。”夏眠立刻接起,她语气上扬,有种找到了救星的感觉。
要说情感问题,夏眠认识的人里只有赵媛算得上是大师。
在学校的时候,赵媛就跟不少男生相处过,毕业后更是相亲宛如吃饭,她见过的男人、遇到过的情感问题比夏眠要多上十倍百倍。
所以她今天遇到的这种情况,只有找赵媛聊天最合适。
赵媛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我刚下班,现在在吃饭呢,想找我聊点什么?”
夏眠听见了一点咀嚼的声音,她道:“要不你吃完再给我回电话?我也不是特别急。”
赵媛:“没事,你说呗,反正干吃饭也无聊,聊聊天还能吃得更香。”
“那我说了啊。”
夏眠把自己和梁屿川的事情大致描述了一下,还没描述完,她就注意到对面格外安静,没有一点咀嚼的声音。
“媛媛,你在听吗?”夏眠问。
“在听。”电话对面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语气惊讶而又夸张,“没想到啊,我是真的一点都没想到啊夏小眠同志,你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居然这么狂野这么潮,还玩闪婚!你怎么从来都没提过?我还一直以为你单身呢!”
“我们就领证当天见了一面,之后三年都没有联系,这我怎么提嘛,我都当他不存在了。而且我那时候真的就是脑子抽抽了,否则怎么会给自己挖那么大坑,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啊啊啊啊——?”夏眠仰躺在床上,脸上满是愁容。
赵媛:“行行行,我来给你捋捋,你现在是想离婚是吧?”
夏眠:“对,必须离婚。”
赵媛:“离婚的话就得面临财产分割,你就要分给他一半的房子,而他却没有任何财产可以分给你,对吧?”
夏眠眉头紧皱:“对,不过我也没想要他什么财产,我就希望我不要他的,他也不要我的。”
赵媛:“但听你的描述应该是不太可能,他估计调查过你,或者说这几年里一直在观察你,否则怎么知道你现在在哪个单位?还这么精准的在你正好上班的时候找到你?”
“而且他又是住酒店又是打车,还特地跟你说什么没财产可以分给你的那种话,反正我怎么想都觉得他是奔着你的房子来的。”
越听,夏眠越有种危机重重的感觉,她抿唇:“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赵媛:“很好办啊。”
夏眠愣了下:“很好办?”
赵媛:“是啊,你可以化被动为主动啊。他不是想要你给他生孩子吗?这不就等于他有求于你吗?子宫是你的,生不生孩子你说了算,所以你应该是主动的,他是被动的才对。”
夏眠完全没想到还能这么想,她隐隐感到了一种大门打开的感觉。
夏眠坐起身,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展开说说。”
赵媛:“然后你可以跟他说,生孩子可以,但必须买套房子你才愿意生,这不过分吧?总不能啥都没有就让你生孩子啊,所以你提这个要求合情合理。”
夏眠感觉自己有点悟了:“他买了房,然后我再提离婚,这样他的房子也就有我一半了。”
赵媛:“对!”
夏眠顺着思路,继续道:“我们都各自有了自己的房子,就不会再图对方的房子。”
赵媛:“对!”
夏眠扬起嘴角,眼里多了分光亮:“这样就可以和平离婚,免去财产纠葛!”
赵媛:“对咯!”
夏眠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但下一秒,她就想到什么似的笑容一僵:“可是房子也不是说买就能买的啊,万一他十年八年才买得起呢?难道我要十年八年之后再提离婚吗?还有,万一他十年八年也买不起呢?那我难道要等他一辈子?”
“哎哟,我们眠眠可真是个单纯又善良的好孩子。”
夏眠怔住:“啊?”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替对方考虑,你管他买不买得起呢,你就直接说想要孩子可以,两年内必须买房,你把问题直接抛给他不就完了?又不是你求着他跟你生孩子,是他求着你给他生孩子。眠眠,你搞搞清楚,你才是占上风的那个!”
夏眠抿唇:“可他手里捏着我一半的房子啊……”
话刚说完,夏眠就听到了话筒里传来的叹气声。
她想,赵媛肯定在对面翻白眼了。
果然,下一秒赵媛就没好气道:“这不是有两年时间吗?或者你定个三年五年也行,反正你这几年也没有谈恋爱结婚的打算,那就拿他当个工具人好了,而且这几年你总不会榨不到他一点东西吧?物质、情绪,都可以啊。”
夏眠睁大眼,感觉又有一扇大门在朝她缓缓打开。
赵媛还在说话:“让他请你吃饭,让他带你出去玩,还可以让他接送你上下班,给你拎包给你做饭送饭,要是长得不错身材也不错的话还可以让他给你暖床,当然,这个的话你得提前让他去做体检,必须确定他身体健康才行。”
“等等,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来了。”赵媛话音一顿,语气严肃正经了许多,“我觉得你还可以拿他来试一试那个。”
夏眠接话道:“什么那个?”
赵媛道:“脱敏疗法。”
听到这话,夏眠垂下眼,安静下来。
赵媛用劝说的口吻道:“只要确认他没什么问题,那我觉得你真的可以拿他试一试。不管怎么说,他总归是你名义上的丈夫,你们俩的关系是存在唯一性的,很多对亲人、朋友不能做的事、不能提的要求,对他都可以提。”
“当然!”赵媛拔高声音,“一定得在确认他没问题之后再作考虑。”
夏眠抿了抿唇,迟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
不等她说完,赵媛就道:“你不用有压力,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思路而已,做不做在你。我也只是希望你能轻松一点。”
夏眠沉默着没再说话,过了两三秒才道:“媛媛,谢谢你。”
夏眠有皮肤饥渴症。
这一点除了赵媛没人知道。
她一直掩饰得很好,也控制得很好,因为她不希望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夏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他们学校每周都有一堂心理课。
其中有一节就讲到了“皮肤饥渴症”。
夏眠记得老师刚念出这个词,底下就一堆人捂着嘴笑,特别阴阳怪气地念叨“饥渴”两字,显然是想到了黄色的东西。
这种情况非常常见,跟年龄无关,只跟认知有关。
所以每当生出被人拥抱和抚摸的需求的时候,夏眠就会强迫自己忙碌起来,逼着自己没空去关注内心的需求。
当需求一直得不到满足,进而衍生出焦虑、孤独、烦躁的时候,夏眠就会去猫咖、犬咖,通过抚摸和拥抱小动物,来稍稍缓解需求和渴望。
撸完小动物回家后她还会下厨房,给自己做一桌好菜,通过满足五脏庙的方式,来进一步压制内心的负面情绪。
这一套做下来的效果不算特别好,但也还行,至少让夏眠这么多年都顺利度过了。
除了赵媛这个对人情绪特别敏锐的人,没有任何人察觉出她的问题。
但说到底,这些总归治标不治本。
夏眠这两年去猫咖、犬咖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下厨房的频率也同样越来越高,自然而然的,她的厨艺也越来越好。
甚至夏眠觉得自己以后要是不做医生,还可以去做厨师。
回归正题。
认真思考过后,夏眠觉得赵媛的提议确实是值得考虑的。
“就是……”夏眠还是很犹豫。
赵媛道:“就是什么?”
夏眠道:“就是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跟异性接触和交往了。”
因为非常严重的自保心理,夏眠总是极力避免和任何人之间的亲密接触。
平时在医院也总是戴着手套,除了工作,她尽量能待在办公室就一个人待在办公室。
回家了也是,能宅在家就宅在家,能不接触人就不接触人。
所以,忽然要她应付一个“丈夫”角色的男人,要她多跟这个男的接触、还要榨取他的价值,光是想想,夏眠都觉得茫然。
赵媛道:“不会就学嘛!你又不恐男,实在不行你就把他当成人形的猫或者狗,你怎么撸猫撸狗的,你就怎么撸他嘛。”
夏眠:“……这好像不是一回事。”
赵媛:“这你还别说,还真就是一回事。”
夏眠:“……”
赵媛:“再说了,你渴肤症都能找到办法压制,一个男人又算什么?”
夏眠沉默了几秒,刚张开嘴要说话,就听赵媛又道——
“总不能真的白白给出去一百五十万吧!”
“嘭”一声。
夏眠听见自己脑中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有烟花在里面炸开。
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盘腿坐在床上,拿着手机,忽然觉得自己大彻大悟。
是啊,区区一个男人,难道还能比得过渴肤症,比得过一百五十万?
而且渴肤症只是个心理疾病,一百五十万可是她的命啊!
那是一百五十万啊!
足足一百五十万啊!
自己怎么也得从对方身上得到点什么才行。
少亏总比全亏好啊!
想到这,心里的那点犹豫和为难瞬间被理智和金钱压下。
夏眠从床头柜里拿出纸笔,接着把手机夹在肩膀处,语气认真道:“媛媛,你把重点再给我讲一下,我要都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