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八回张大宾记仇入后宅
张大宾做了北海军的监军,带着皇王圣旨和勤卫队就来到了北海郡。老将军裴仁基设下香案迎接圣旨,带领全家跪倒在地。张大宾展开圣旨,高高在上宣读圣旨,这圣旨内容咱就不必多说了,前文书都已经说完了,就这回事儿,让张大宾过来跟裴仁基共管兵权,调集周边郡县的兵员,然后兵发齐郡,务必把齐郡复夺,击溃反王唐弼!
裴仁基喊一声:“臣遵旨——”双手擎上,张大宾把这份圣旨就交到裴仁基手里。
裴仁基此时一抬头,跟张大宾目光一碰,“呀!”裴仁基激灵灵打个冷战。怎么?其实有心理准备。因为兵部给的文书说得很清楚:这一次是皇上派出的讨逆将军叫张大宾来做你的监军,你们两元主帅一定要同心戮力为朝廷办事。当时,裴仁基心里头就一咯噔——张大宾?哎呀……这是不是那年我打的那位呀,啊?调戏我姑娘,被我跟我儿子胖揍一顿的那个张衡的从弟张大宾呢?
您看,裴仁基这个人小心谨慎,一辈子就怕惹事儿。越是这种人,记忆力越好,那跟一般心胸开阔者不一样啊。有些人不在乎快意恩仇,人生一世,直来直去,那么多计较呢?您像这种人怎么得罪的人,他自己都不知道啊。把人得罪了,他跟没事人一样。结果,回头吃大亏。像这种人不记仇,也不防范。但裴仁基不这样啊,那一辈子小心谨慎,善于察言观色、善于分析人的心理。怎么?他得保护自己呀。所以,一辈子很少得罪人。得罪了一个人,他就记在心里了。怎么?得防备呀,防备这种人万一未来报仇怎么办呢、报复怎么办呢?得罪了张大宾,“张大宾”三个字就一直印在了裴仁基心里。这些年公务繁忙,也一直没到大兴城去。原来本想着什么时候到大兴城去述职的时候,去找一找张衡,登门拜望,把这个仇疙瘩给解喽,哪怕我姿态低一点呢,对不对?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但是,一直没找到这个机会。一拖,四年过去了,直到现在,这疙瘩没解开,那人家会不会记仇啊?这就成了裴仁基的一个心结了。一看,兵部文书上面写着“张大宾”。哎呦!他心里就一咯噔。在家里,对着佛爷烧了好几炷香,祈求佛爷、祈求苍天保佑,但愿是同名各家。裴仁基还自我安慰呢——这“张”是大姓。“大宾”是俗名。这三个字加在一起,应该在全天下没有一千也得八百呀,叫这个名字的重名的应该很多,可能……呃……是其他人吧?但愿是他人!他自己跟自己安慰。今天接圣旨都没敢抬眼看。等到接过圣旨,那不抬眼也不行了,这才抬头一看,完了!心中彻底凉了。怎么?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但是,他自己还安慰呢——这、这可能我看错了吧,啊?人长得相貌差不多的也也不少。那面前这位好像比印象中的张大宾更胖一些啊。那一天在客栈的昏暗烛火之下也没看太清楚,可能不是……哎呀,别、别、别多想了……他心里头还给自己安慰呢。
张大兵这个时候伸手就把裴仁基给搀扶起来了:“裴将军,快快起来,快快起来……愣着干嘛呀?不认得我了?咱可是老熟人了啊。哎,我说,后面的三位裴公子还认得我吗,啊?大家都看看、都看看……”
这时,裴元绍、裴元福、裴元庆也从地上爬起来了。这么一看,三位公子你看我、我看你。怎么?觉得面熟,想不起来了。为什么?孩子嘛。这三个年轻人把人揍了,又是四年前的事儿,那谁还记得住啊?人家根本没往心里去,那跟他爹老谋深算的不一样啊。你看我、我看你:“好像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呀。”
“啊?哈哈哈哈……哎呀……要么说贵人多忘事啊。老裴家都是贵人呐。裴将军呐,咱们四年不见了,没想到今天这个场合在你这里见面了,而且又成同僚了。嘿,裴将军,别来无恙乎?”
要么说,咬人的狗不露齿啊!汪汪叫的狗,一般的别害怕。往往是那不叫唤的,在旁边阴着的,你往那一拐,“嗖!”蹦过来就咬你一口啊,笑面虎最阴险!张大宾就这样。张大宾认为:“现在我身为监军了。咱有账不怕算!慢慢来!哎,别一开始我就耍威风,我也摸摸底,咱慢慢地。我能够用公事把你们给整了,我就用公事儿整,这叫公报私仇嘛!我别自己报仇啊。等到以后,人家查起来,我也没有干系呀。”这张大宾的脑袋都用这里了。
哎呀!裴仁基心里怦怦直跳。但是,一看人家一脸和善,那你能说什么呀?“哎呀,原来是张大人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真不知道是张大人驾临呢。”
“哎,我自己都没想到啊。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吧。哎,我记得你是河东人氏啊?”
“啊,啊,对,我是河东裴氏。”
“哎……对对对对对……三十年河东,那现在呢?就有可能三十年河西了。”
您说这话里面就夹枪带棒了。
“哎呀,张大人真会开玩笑啊。哎,过来!赶紧拜见张大人!”让裴元庆、裴元绍、裴元福过来拜见钦差,也是拜见监军。
他们俩这么一对话,从话风当中,这哥仨儿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位心怀不轨。尤其是裴元庆,一听这话,裴元庆腻歪!这位三公子心骄气傲,干什么事直来直去。他特别讨厌拐弯抹角的。这位就有点拐弯抹角。所以,三公子心里头不舒服。但有他爹在,他不好发作,只能过来见礼。
“嗯!不错!不错呀!四年不见,长成大小伙子了,成人了啊,跟原来那小毛孩子样子不一样了。你看看,好家伙,这身高比你都高啊。虎父无犬子啊!”
“哎呦,大人过奖,大人过奖。呃……大人,您的馆驿我已经准备好了,就挨着我这郡衙。”
“哎,何必挨着郡衙呀?皇王圣旨上说得清楚,让你我共掌兵权。咱们今天呢,说句老百姓的话,那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蹦跶不了你,也跑不了我呀,啊?”
裴仁基心说话:哪有这么用俏皮话的呀?“哎呀,那张大人,您这意思……”
“我的意思呀,您住哪儿,我就住哪儿,咱得一起办公啊,军情紧急呀,赶紧地调集军队即日就得启程啊。”
“呃……那大人,我就住在这衙署后宅,我也可以住。那我这人,你不了解特别得朴素啊。不讲究吃,不讲究喝,也不讲究住。你打扫一间空房间,最好有个独立小院,我就住那里。咱们也好在一起办公,一块吃,一块睡,不就完了吗?”
“呃……呃……一块,那、那就那意思吧,就是咱吃,吃在一起。住,住在一起。过两天,行军打仗,都是一个营盘,你说对吗,老将军?”
“啊,啊,啊……好,好,好,呃……那如果张大人不嫌弃,我就让人在衙署收拾一间空房了。”
“啊,就这么办,就这么办。另外,咱多年不见了。我既然到你的地盘上来了,我也得拜见拜见我那嫂子呀,我也看一看家属啊,慰问慰问呢,对不对呀?”
“啊……这个后宅女眷呢,我看相见不方便。”
“那,那你是拒绝我,你是拒绝我,你没把我当自己人呢。把我当自己人呢,咱就别办公事儿,咱就来场家宴,这多得呀,一家人温馨地坐在一起吃顿饭,我这人就爱这么干。”
裴仁基不善于拒绝别人,怎么?他谨小慎微呀,他怕拒绝别人得罪人呢。你说人家张大人,直接提出来了,要吃一顿家宴,这不准备也说不过去呀。“啊,啊,那好,那好,我马上吩咐咱今天的宴席,就、就在我后宅设宴。”
“哎,这就对了,什么叫亲密无间的战友啊,这就叫亲密无间的战友。小五子!小六子!”
在他身边跟着几个亲随呢,这几个亲随都是平常跟他混街面的小弟,那些狐朋狗友,现在全当官儿了,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他也得有几个心腹啊,商量个歪主意、馊点子呀,也得他们一起合计呀。这几个人过来了。
“把我的那行囊包裹都搬到后宅去,跟随裴将军给我们安排的人把我那个住处给我收拾好了。今天上午,我就跟裴将军去后宅赴家宴。你们把我这后事安排得了就行了。”
裴仁基一听,像话嘛。什么叫后事啊?哎呀,真不学无术!
张大宾不管这个,这个人说话随随便便,甭管什么词呢,能听懂就行。“哎,裴将军,您不会笑话我吧。”
“哪里哪里哪里……词能答意即可。”
“对对对对,就这句话!哎,走走走……咱就到后宅去。”
“呃,那我到后宅得吩咐吩咐,呃……嘱咐嘱咐家人啊。”
“不用。咱俩谁跟谁呀,啊?过去见面所谓不打不成交啊。咱就是打出来的朋友,过去是误会,现在是同僚啊。呃,一起为国效力,不分彼此,你说对吗?”
“啊,啊,话是这么说,不过呢,我得吩咐吩咐他们,让他们穿上盛装来见将军。”
“哎,不用。到家里就随便点啊。”
“这、这、这……”他倒不见外。
裴元庆说:“这人是谁啊?怎么那么腻歪人呢!”
他俩哥哥一捅裴元庆:“三儿,注意话语啊。这可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又是咱们的监军呐。也就说是咱们顶头上司。过去,爹是咱的顶头上司,给咱留着情面呢。现在,人家过来代表朝廷,你可得小心点儿。”
“我明白。”
就这么着,裴仁基带着张大宾到了自己后宅,在客厅落座。
裴仁基说了:“我进去说一声。”
那怎么也得让人进去,给人家夫人、给人家眷说一声,裴仁基让裴元绍、裴元福陪着,专门把三公子裴元庆给拽进后宅了。
裴元庆一看,爹的脸色不对:“爹,您怎么了?”
“元庆啊,你可知这个张大人他是谁吗?”
“我看着面熟想不起来了。”
“哎呀!你呀,你呀!原来就告诉你,少惹祸呀!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啊!这一个就是咱们的那堵墙啊!”
“是咱们的冤家?”
“可不是吗!你没认出来吗?四年前,风陵客栈的事儿,你不记得了吗?”
“风陵客栈?风陵客栈是哪儿?”
“啊?!”裴仁基一看,这孩子多好啊,闯出大祸来了,他倒忘了。“就是那一回,我带着你们回家祭祖,住在了风陵客栈。在那里,就是他对你姐姐……那……那事你忘了?”
“哦,哦……”裴元庆一听,“哦,就是他呀?就他那天欺负我姐——”
“行,行!小点声!”吓得裴仁基赶紧一把把裴元庆拽过来了,往后看了看,幸亏离得远。“你小点儿声行不行?!”
“我怕他干嘛呀?他欺负我姐姐,那天要不是您拦着呀,我早就把他揍死了!”
“嘘——别言语了!现在我打听了,说这位不但是咱们现在的监军和我共掌兵权、跟我平起平坐。而且人家还是当朝国丈啊。据说,他的女儿给了皇上了。皇上非常宠爱,封为了贵妃呀,现在人家是皇亲国戚!所以,以后咱们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尤其是你,一定要注意你的言行!知道吗?对人家要毕恭毕敬!千万别给我奓翅儿!本来原来就是冤家,不过现在我看呢,这人对我们笑脸相迎,呃……不知道是真的,也不知道是假的。总之,人家对咱笑脸,咱也得对人家笑脸。人家不对咱笑脸儿,咱还得对人家笑脸儿。你知道吗?”
“凭什么?!”
“凭什么?凭着他是你的顶头上司!凭着他是皇亲国戚!明白不?这你都不明白吗?为什么非得给咱派个监军来呀?这就是皇上对咱们不信任呐,派个人监视咱们来了,皇上怕咱们成为第二个唐弼!明白不?所以,要谨言慎行!不要被人家抓住把柄,到皇上那里一歪嘴,咱们老裴家就有灭门之祸!明白吗?元庆,我说这话,你明白吗?你说话呀!”
裴元庆气得呀,都说不出话来了。怎么?裴元庆心说:他不就是靠着自己姑娘才当上官儿的这么一个人吗?他过去是个地痞流氓啊!“这皇上也太昏庸了,派这么一个人来监视我们,对我们不信任。人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你既然不信任我们,你干嘛用我们呢?你有本事找别人打唐弼去!找我们干嘛去啊!”
“元庆!这话大不敬了啊!你俩哥哥我都不担心,我就担心你!裴元庆,我可告诉你,从今开始,你是条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不许你奓翅儿!你奓翅儿就是不孝!从我这里,我就不答应!听明白没?!”
“我……听明白了!”裴元庆还没过叛逆期呢。
“哎呀……”老头拍了拍儿子,“儿子,都是爹平常太把你骄纵了,没人管你呀。平常,就在咱们这一亩三分地儿、北海这一带都知道你是三公子啊。你干点什么事儿,大家都容忍。现在有外人了,你不能由着性子呀……”
“行了,行了。爹,您都说了八百遍了。我明白,不就完了吗?我对他毕恭毕敬,我就像伺候爷爷似的伺候他不就完了吗?”
“去,去,去。没大没小的,说什么呢?!”
这爷俩半开着玩笑就走进自己后宅。
这时,裴夫人迎接过来了:“圣旨接到了?”
“接到了。是这么这么回事儿……现在这个监军就是几年前在风陵渡那个冤家呀。”
“啊?!他怎么当了监军了?嗨,谁说不是呢?风水轮流转吧。人家一来就说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还问我:老家是哪儿?我告诉他:老家是河东。他说:‘你看,现在该到河西了。’唉!所以,咱都要多加小心,不要惹事儿啊。今天,在咱家里摆家宴,把这个感情维持好了。人家也说了,我们是同僚,多亲多近,共同为国出力。如果他真心这么想,倒也没事了。过去这个误会,谁也别提了。不过,一会儿你们都得出来敬酒。人家也想见见你们……”
“哎呀,我出去行啊,那姑娘呢?”
“姑娘也得出来。”
“姑娘可跟他原来有那一段儿……”
“哎呀,那就别提了!就当没发生过。”
“那姑娘的性子……”
“她再大的性子也得把她叫出来呀!”
“我就怕她、她、她在张大人面前使性子,那可怎么办呢?”
“你得给按住啊!”
“啊?那怎么按呢?”
“你要跟她讲清楚成败厉害,讲清楚这位爷不能得罪,得罪了,咱们老裴家塌天大祸呀,知道吗?”
“哎,好,那我试试吧。”
“哎,赶紧的安排,赶紧安排。”
当天上午,就在裴家的后宅举行了一场家宴,给张大宾接风,把张大宾让到主宾位。
张大宾在那里乐得:“哎呀……你看看,啊?我这一来呀,还忙活嫂子了,你看看,还让我坐这位置啊,这、这多不好意思呀,我这也算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啊?哎呦……裴夫人一听,这话说得怎么不到点儿上啊?
行了,行了……裴仁基暗中捅了夫人一下子:他就这样啊,词能达义就行。“哎,哎……那张大人,我敬您一杯,为您接风洗尘。”
“哎,好,好,好,啊……大家同饮!大家同饮!”
这酒就饮起来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大宾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悠,看看这儿,瞅瞅那儿。“哎呀……我说裴将军啊——”
“大人。”
“你们家这人没到齐吧,啊?”
“啊……呃,都到齐了。”
“哎——我记得你还有一位漂亮的姑娘,怎么没出来呀?”
他一说这话,嗯?!裴元庆在旁边就想往上直腰,被裴元福、裴元绍一把左右给按住了。这是裴仁基吩咐的。裴仁基陪着张大宾这边,张大宾那边是自己夫人。下面是三个儿子的座。让大儿子、二儿子把小三儿裴元庆就夹在当中。吩咐俩儿子了:“你们就管看着三儿啊,别让他奓翅儿!”“哎,哎。”裴元绍、裴元福根本都没顾上吃菜,就盯着裴元庆。所以,裴元庆想奓翅儿被俩人按住了。
裴仁基也看出来了,冲裴元庆又瞪眼又立眉的。“呃,你说我的姑娘啊?嗨,姑娘家家的,呃,就不便抛头露面了。”
“哎——我刚才说了,咱是一家人呢。再者说了,四年前我们又闹了一场误会,一直没找到时机给小姐登门道歉。今天这时机不是来了吗?所以,今天我想给小姐喝个陪礼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