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百成的嘴里,刘汉山知道,孔家乱了。
孔春生死了,刘汉山走了,孔家没有孔留根忌惮的人。他想唱就唱,想跳就跳,吃饭喝酒赌博泡妞搞破鞋,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所顾忌。尽管他娘韩梅枝在一边叨叨,徐大风和他一天干三架,这些对孔留根来说都不在话下,挡不住孔留根的恣意妄为。
孔留根的胆大妄为得益于侯五的出谋划策。侯五现在是管家,掌管着孔家财产,他有很多正当合理的借口,把钱弄出来花掉,事后把账平了,不显山不露水,只要不是专业的管家师爷,你找不出任何毛病。
孔留根对侯五的信任超过对他娘韩梅枝,他老婆徐大凤。侯五太会揣摩人了,太会来事儿了。这要是放在今天,也是合格的秘书内勤,把领导伺候得舒舒服服。孔留根想吃啥,没张嘴已经给端到眼前了。饭菜咸淡合适,他在厨房已经提前尝好了。孔留根想去干啥,侯五从他的表情里看出来了,钱最好揣在衣兜里,吃住行都安排好。就是去窑子里找红姐,他也要挑挑,找那些肉多皮厚的女人,受折腾愿打愿挨的小姐,孔留根喜欢这一口。
自从有了刘百成,徐大风的脾气收敛很多。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孔留根这个少爷,可是她也只能守着这个二流子男人。户家少爷不赌不嫖的少,不吃不喝不玩鸟虫的几乎没有。徐大风只能靠女人的武器改造这个不争气的少爷。劝说,磨叽,辱骂,最后是双方大打出手。这些徐大风都能忍受,她知道谁家夫妻都会吵架,只要不伤筋动骨都属于玩笑。真打断腿打折胳膊也能和好。人常说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床头打架床尾和,夜里钻进一个被窝,拧一拧,摸一摸,再大的怨气也撤火,何况徐大风也是个心思活泛的女人。
徐大风发现,孔留根和侯五还有一层让她恶心的关系。她从侯五看孔留根的眼神里发现了不经常。那眼神,只有那种特殊关系的人才会传送,只有过来人才能感觉到。徐大风能忍受孔留根在外面逛窑子,搞破鞋,找半掩门,她无法忍受一个男人和她争风吃醋,特别是身边的一个让她讨厌的男人。
在一个无聊而又下雨的下午,徐大凤借口老娘生病回了娘家。其实她并没有回娘家,而是躲在村头邻居家里。孔留根和侯五看她不在,两人如久别的夫妻,急匆匆睡在一起。当他们二人你侬我侬情正浓的男欢女爱时,徐大风一脚踹开了大门,拿着手里的盒子炮,对着大床就是三枪,把二人吓得魂飞魄散。侯五从此落下病根,老二软塌塌地如一条死泥鳅,知了一样趴在裤裆。
这次徐大风伤肝伤肺生了气,收了枪,骑上马走了。孔留根开始没有在意,连续十天不见徐大风回来,他才着急上火。派人四处寻找,去娘家求情,始终不见徐大风的身影。
刘百成没有娘的照看,被孔留根百般嫌弃,甚至成了发泄怨气的出气筒,日子很难过。他人小脑子好用,自己偷偷跑到刘庄,找干爹活命。
刘汉山把刘百成交给自己儿子。刘麦囤和我妈刚圆房,我妈这个团圆媳妇算是见到了希望。刘麦囤从小没娘,看到受苦受累的孩子就生恻隐之心。他对后娘带来的没有血缘关系的拖油瓶妹妹都像亲妹妹看待,有好吃的好喝得不忘给这两个妹妹留一口,对刘百成这个改姓更名的干弟弟更是像亲兄弟。刘百成一直把自己当做是刘家的老三,老大是刘麦囤,老二是我后奶奶生的叔刘铁蛋。后来,刘百成因为地主成份流浪新疆十多年,回兰封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到刘家认祖归宗,这是后话。
侯五所有的本事归结成三个字:会花钱。他不经历赚钱之难,花钱就不知道珍惜。他生长在普通人家,也是个浪荡公子阔少爷的命,只是小姐身子丫鬟命。钱是别人家的,他体会不到赚钱之难,崽卖爷田不心疼。本身钱也不是他侯家的,现在有机会有权利,大把的花就是,哪管明天是死是活。他唯一辛苦的是,想办法讨得东家的欢心,他能跟着蹭吃蹭喝。其实,每次和孔留根外出,侯五除蹭吃蹭喝,都能从中赚得一笔。时间长了,腰包鼓了,在兰封县城置房买地,家外安家,兔子一样蹦高走路,说话口满嘴大,一副暴发户的得意嘴脸。
孔家每天的花销额度超过进项,流动资金被截留使用,一些店铺周转困难。他们向侯管家反映情况,被侯五骂开。一些供应商反应灵敏,马上感到不对劲儿,及时刹车,停止对孔家的货物供应。一些店铺老板辞职走人,快刀斩乱麻,及时了断。当最后一根稻草压在头上,孔家所有的生意面临关门歇业,或者变卖抵押给别人时,孔留根懊悔地拿脑袋撞墙,他想刹车换手,已经来不及了。
孔留根并没有想这种结果是谁带来的,总埋怨世道太乱,生意难做。他把自己和侯五的过错责任都推给了日本人和八路军,甚至埋怨命运不好家庭不和,埋怨徐大风的出走,说她是个丢蛋鸡,带着霉气像,不会发财旺家,只会祸害人。每次在院子里骂人,骂完带着侯五又去县城潇洒风流。
刘汉山最早感觉到不对劲儿。在孔家倒下的饕餮盛宴中,肯定有人设局,做了杀猪盘。刘汉山就像一只狼,敏锐地感觉到山林中猎物独特味道,看到蛛丝马迹。孔家每天的收入有多少大洋,他心里太清楚了,凭孔留根吃喝玩耍,那点钱是富富有余。如果有人私下做手脚,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造。侯五是管家,他贪点占点都很经常,就像厨子在伙房偷米偷面,管家贪钱藏钱不足为怪。刘汉山把这些情况分析半天,也没有想到这个老鼠洞在哪里,更想不到这事儿与马高腿有扯不清的样子,刘百成无意中一句话,让他彻底弄清了中间的弯弯绕。
刘百成已经在刘家住了三个多月,每天跟着刘麦囤夫妻地里家里忙活,身体壮实很多,面色红润,个头窜了半头。那天在回家的路上,正好碰到马高腿。刘百成看到后急忙往刘汉山背后躲藏。
“我是恁姨父,你不跟你姨父亲,倒和你干爹亲,这孩子是不是缺点啥?”马高腿自我解嘲,然后走开了。
“我奶说我姨父是笑面虎,坑死人不偿命。”刘百成望着刘汉山的脸,好像忘了什么大事,突然想起来。
“你姨父最近经常去你家吗?”
“每天一趟,去了就和侯五在屋里嘀咕。我奶说他俩是蛤蟆支我压摞摞,勥不出啥好狗。”
刘汉山豁然开朗:孔家这么快被倒空,是马高腿和侯宽在背后捣鬼。
正像刘汉山预料的那样,在孔家破败的下坡路上,侯宽和马高腿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自从侯五当了孔家的管家,侯宽在县城过上了吃喝不愁的日子。家里来人,请送礼及买东西,不需要自己掏钱,记在孔家的账上,缺什么用品,打个招呼商家送到家里,侯五算账的时候一并结算。侯宽自己跟着占便宜也就算了,他的一些狐朋狗友听说后,也打着侯宽的旗号混吃混喝,孔家成了冤大头,漏洞越来越大。孔留根从不看账本,侯五说花多少就是多少,这是败家子的最大优点,也是他没落的最大短板。
侯宽并没有想把孔家搞垮,只想占点便宜,吃后不愁。看到孔留根是个呆头鹅,只要自己舒服爽快,可以脸不要、命不要、家不要啥都不要,一副标准的败家子形象,他就有了趁火打劫,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想法。不到一年,孔留根花光积蓄,开始贱卖物产店铺土地的时候,侯宽从侯五嘴里掌握第一手资料,开始又一轮杀猪割韭菜。
马高腿看到侯五侯宽鸟枪换炮后,狗吃骨头一样闻着味道找上门。他现在和孔留根是一条檩,孔留根还是他的姐夫,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走进孔家。孔留根并不喜欢这个挑单,可是碍着老婆的面,也不好意思不给面子。马高腿是个自来熟,最善于往上贴。孔留根给他面子,他自己在其他租户和雇工面前就可以抖精神,耍威风,人五人六,不知道的,以为他和孔留根是至亲,比侯五还牛气儿的大管家。
马高腿在孔家一段时间,把侯五哄得滴溜溜转,两人称兄道弟,搂肩搭背,感情似乎到了铁杆同盟的地步,就连韩梅枝也不住地赞叹两人的情感铁磁,说这才是真男人该有的样子,好兄弟才有的情谊。马高腿和侯宽、侯五自然走到一起,成了门坑孔留根的三角联盟。
侯五不能从账房拿出钱,柜台的钱柜也没有一个铜板,面对饭店赌坊烟花柳巷的要债人,侯五四处躲藏,孔留根不敢露面。更让孔留根睡不好吃不香的是那些放高利贷的债主子,利息是驴打滚,一天一个跟头,三天一个翻番。为了吓唬孔留根,当着孔留根和侯五的面,用刀砍掉一个债主的四根手指头。
孔留根听从侯五的建议,先卖掉县城的蓝布庄。这个布庄是当年刘汉山组织租户种棉纺织成立的,给当地驻军供应布料,远销湖南湖北等省市,每年纯利润不少于两万个大洋。不说市场利润,布庄仓库存放的布料,也值万儿八千个大洋。听说孔家要卖布庄,侯宽马高腿叫来几个亲戚朋友装成商家围堵。第一个人出价三万大洋,孔留根嫌少,不卖。第二家给两万,孔留根还在犹豫,第三家只给一万,孔留根哭笑不得,赶紧出手。要债的人在屁股后面跟着,再不出手,对方继续压价,连账也不够还了。
拿到布庄,侯宽一转手卖了五万大洋,三人均分。三个人一个大子没出,买空卖空,一转手就是一大笔横财,让三个人关系更是近了一步。
孔留根把卖布庄的钱大部分还债,剩余部分依旧风流潇洒。没多久,钱花完了,开始卖油盐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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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架,缘由都是因为徐大凤。让这事儿也没必要再去澄清,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