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侯黄氏步履蹒跚地来到了刘家的大门口,当她跨进刘家的庭院时,映入眼帘的是黄秋菊正忙碌地刷着一口大锅。刘家人丁兴旺,饭量也大,因此锅的尺寸也是特别的大。每年春节和元宵节这两个重要的节日,这口大锅经常被邻居们借去用来杀猪煺毛,它的用途不可或缺。侯黄氏看着那口黑铁铸成的锅,它的内壁上有一层金灿灿的锅疙疤,这是长时间使用后锅底自然形成的,侯黄氏看到这一幕,不禁垂涎欲滴,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黄秋菊看着侯黄氏的表情,笑着解释说,今天做的馍已经全部被吃光了,晚上准备蒸一锅大米饭。可能是加水的时候不太注意,水放得稍微少了点,结果锅疙瘩变得特别厚。她深知刘曹氏的脾气,如果她看到这么厚的锅疙疤,肯定会责怪她浪费了粮食。于是黄秋菊赶紧找来水,将锅疙疤浸泡起来,打算用来喂牛,这样一来既可以避免刘曹氏的责骂,又可以充分利用资源,不浪费任何粮食。
侯黄氏发疯般地攥住黄秋菊的手,愤怒地斥责道:“你这个不懂事的娘们,外面有多少人为了一口吃的,不惜卖儿卖女甚至卖自己,你这样糟蹋粮食,简直是天理难容,小心遭天谴!”说完,她迅速将锅底的锅巴铲起,用毛巾包裹好,藏进了衣袋里。
侯黄氏自己家中也粮食紧缺。侯宽兄弟俩虽然吃喝不愁,但鲜少顾及家中的父母。侯黄氏此次到刘家串门,也是希望能得到一些食物和饮料的补给。她这次带走的锅巴,足足可以煮成三碗饭的量。回到家后,她用水泡软,熬成粥,让老两口饱餐了两顿。
黄秋菊此刻心中充满了暴发户的傲慢,看到侯黄氏的节俭和小气,不禁有些鄙视。“这些都是用来喂牛喂牲口的,你要它做什么?”她轻蔑地说道,“别人挨饿我管不着,我们家的粮食多得吃不完。我们家汉山说了,这大米有万儿八千斤的,一点也不愁。”
黄秋菊的话并非夸大其词。邵大个带着几十个人,历经数月从湖北运来了一万多斤大米。刘汉山从春秋两季的旱灾和雨灾中早已预见到今年的饥荒,因此提前做好了储备,以应对不时之需。
黄秋菊一时口快,说出了刘家的秘密。侯黄氏震惊的同时,心里顿时充满羡慕嫉妒恨,当天,村里都知道了,保长马高腿也就知道了。没几天,这话也传到了县城当差的侯宽耳朵里。
大河没水小河干。大饥荒不光欺负平头老百姓,也包括当地驻扎的部队。日本人催粮,八路军也催粮。老抬们更是不气,开始明抢。
在偏远的乡村里,最为尴尬和痛苦的角色莫过于村保长。他每日都要面临着来自各方势力的压力,那些势力包括日本占领军、国民党的政府官员,以及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对于这些势力,他都无法轻易得罪,因为他们随时都可能给他的生活带来麻烦。而在此时的艰难时期,村子里的人们纷纷外出逃荒,寻找一口饭食,保长看着他们的困苦,却也如同从石头中榨油一般,难以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在这种无米之炊的困境下,即使是神仙降临,也无法施展魔法让村民们免受饥饿之苦。在这样的背景下,马高腿得知了刘汉山家中储备了一万多斤大米,这消息让他如同找到了一线生机,兴奋得连续几个小时都没有合眼。
在新的一天破晓之前,他迅速地行动起来,先是派遣手下人去通知侯宽,让他带着日本人前来刘家。紧接着,他又联系了胡萝头,让他派遣手下人来抢粮。马高腿心中暗自欢喜,他认为凭借这两股势力,即使刘汉山家中有金山银山,也会被一抢而空。
在第二天的黎明时分,马高腿就早早地等在了刘家的大门前,他故意装出一副偶遇的样子,向刘汉山打着招呼:“汉山弟,你一大早就前往孔家,真是辛苦你了。”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虚伪和狡诈,让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企图。
刘汉山面色冷峻,对这位不怀好意的人不屑一顾。然而,为了不失礼,他仍淡淡地开口:“吃人家的饭,就得替人家干活。”
马高腿故意装出一副失言的模样,轻描淡写地说:“听闻你家囤了不少大米白面,足足几万斤,这饥荒年间,恐怕会引来不少贼人觊觎。”
刘汉山心思敏捷,立刻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他深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马高腿这番话,显然并非空穴来风,他必定是有所图谋,现在假装善意,实则想要转移视线,掩盖其真实意图。
刘汉山冷静地回应道:“我家房子虽然用于储存粮食,但几万斤的数量实在难以容纳。家里确实存有一些粮食,不过那都是八路军张司令的军粮,暂时存放在我这里。若有人胆敢觊觎这些粮食,张司令的威严可不是他们所能轻易挑衅的。”
马高腿一听到张司令的名字,原本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他深感懊悔,觉得自己今晨的行动过于草率。想到不久后日本人和胡萝头将到来,可能会抢走粮食,而八路军张司令必定会带兵前来。至于他们是否会与日本人交战,或是惩戒胡萝头,这些都尚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他马高腿不幸成为目标,那将是一场生死未卜的较量。想到这些,他不禁头皮发麻,头发仿佛都竖立起来,心中涌起一阵后怕。
至于刘汉山,他听到马高腿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叮嘱后,便断定马高腿有所动作。他深知这些人做事的风格,往往是既害人又欲落人情。于是,刘汉山转过头,找到刘汉俊,命令他骑马去找张司令,传达信息:刘汉山为他购买的军粮被日本人发现,请张司令尽快带人前来抢粮。
同时,他又嘱咐刘汉龙前往土山寨,要求骑兵队迅速集结,直奔刘庄刘家。不久,胡萝头带领的两挂马车和三十余人抵达刘家,领头的是一名大队长。他们粗暴地将刘曹氏推开,踹开屋门便开始装运粮食。刘曹氏如梦初醒,看到那么多的人马,意识到家中存粮的事情已经暴露。她愤怒地对黄秋菊责骂道:“你那张嘴,整天没个把门的,这次好了,闯下大祸了。”
黄秋菊有点委屈,嘟囔道:“啥都怪我骂我,这与我啥关系。”
“不是你在你堂姐那里显摆,谁能知道我们家里有粮食?”
黄秋菊不吭声。她知道,这事儿无论如何她也逃脱不了责任。
老抬们没有把粮食装好,侯宽带着伪军小队进来了。两个日本人也来了,只是没有敢进村,他怕刘汉山看到,以后收拾他们,怂恿侯宽带人进村抢粮,他们两个就在村外树底下观望形势。要说这日本人真够聪明的,吃亏送命的事儿,总是把中国人顶在前面,他们不出力还净捡便宜。
侯宽仗着日本人撑腰,又是在自己村里,说话腰杆就硬,口气就粗。胡萝头的部下知道自己是匪,见不得阳光,底气不足。眼睁睁看着那些伪军们把粮食马车都给弄走,转脸回家报丧去了。
侯宽得意忘形,对刘曹氏道:“二婶,你说你藏这么多粮食干啥,现在日本皇军都要断顿了。”
刘曹氏可不是纨绔子,嘴皮利落,说出话来常让人下不来台。“侯宽,你真能耐了,在你婶子面前装孬,不怕侯家祖坟被刘汉山兄弟几个给刨了?”
侯宽真得掂量几下这话。依照刘曹氏的性格,真要带着几个儿子,掘了侯家的祖坟,侯家人真没办法。
侯宽急忙改口:“二婶,官差不由人,我端人家的饭碗,替人家卖命,可不能怪我。”
刘曹氏道:“侯三,做事儿得留后路,我们家没吃的,你娘来我家也打不了野食,我饿死,她肯定死在我前面。”
这一句话就敲到侯宽的麻骨。侯宽知道侯黄氏常来刘家蹭吃的,只好留下几十斤粮食,算是给村里老少留个脸面。
侯宽带着兵马,赶着马车,趾高气扬地走出前刘庄。
当侯宽一行人走到关东,如神兵天将般,路两边钻出几千饥民,拦住了去路。待马车站稳,蜜蜂归巢一般,马车上爬满了饥民。他们似乎早有准备,从裤腰带上、衣袋里掏出各色的口袋布袋,将白花花的大米装进去,而后扛起粮食就跑。
走在队伍前面的时侯宽还没有反应过来,两马车大米已经被饥民瓜分完了。侯宽呆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骂谁。他想抓住几个人,回去给日本人交差,不料,主动站出来拦截他们的,全是何元香娘家的堂伯叔叔哥哥。侯宽气得直跺脚,没办法,只好回县城。
侯宽走不到三里地,张德祥带着骑兵队撵上他。那些伪军们立马蹲一边看热闹,等着看侯宽的笑话。时不时在一边起哄架秧子,把侯宽逼到角落里,最好是把他毙了,让他嘎嘣着凉。
侯宽,你竟敢抢夺八路军的军粮,难道你不怕死得太早吗?张德祥骑在马上,挥舞着手中的盒子炮,目光如炬。
侯宽内心忐忑,双腿颤抖,话语间仿佛被塞了袜子般含糊不清。张司令,这不能全怪我,我并不知道那是你们的粮食。是前刘庄的保长马高腿欺骗了我,说是胡萝头的粮食。
侯宽此言一出,尽显其聪明之处,他巧妙地将责任全部推给了马高腿。张德祥听后,立即下令返回前刘庄,将马高腿夫妇二人逮捕。
不久,庞媛媛带领县小队的几十名武装人员也赶到现场,看到被逮捕的马高腿夫妇,她心中怒火中烧。这对汉奸夫妻,真是无耻至极,今天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庞媛媛虽外表柔弱甜美,但一旦发怒,便如同猛虎下山。她整治人的手段,之前从未有人听闻。过去人们常说女人是老虎,此刻在庞媛媛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
徐金凤仗着自己妹夫是胡萝头,对眼前的武工队员毫不畏惧,甚至破口大骂,其言辞之恶毒,令人不堪入耳。庞媛媛见状,淡淡地吩咐道:先给她卸了马甲。
几名武工队员迅速上前,将徐金凤衣服脱掉,用鞭子猛抽,徐金凤痛哭流涕,不断咒骂庞媛媛的祖宗八代。
庞媛媛对于咒骂,听了二夹弦一样得意,脸上笑眯眯的。徐金凤骂累了,刚消停,庞媛媛道:“给她楔橛子。”她命人把一根胳膊粗的胡萝头削成四棱钉子,用力塞进喉咙里。
徐金凤不吭声了。庞媛媛道:“这才乖嘛。女人就是要听话,”
马高腿就站在一边,看着老婆受辱,却没有勇气面对。“看你知道丢人不?”张德祥骂道。
马高腿哽咽道:“我不知道是八路的粮食。要知道是你们的,打死我也不动一粒。”
“刘汉山已经告诉你了,你当耳旁风。今天是让你长点记性,别忘打不忘吃。”
马高腿听到刘汉山的名字,心里突然明白了。今天这台戏,是刘汉山在后面遥控指挥,将他原来的计划全部打乱,让马高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后来,胡萝头带人过来,他和张德祥耳语几句,用十匹马,十杆三八步枪做赔偿。张德祥本来就是贪财好色之人,在江湖混又不能不讲情面,算是卖他个面子,饶了马高腿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