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刘汉山和父母、媒人一起去了樊玲珑家,商量双方订婚的事儿。
媒人是马高腿。这事儿不能没有媒人,许多程序要靠他从中协调。刘汉山明知自己坐监狱,都是马高腿从中使坏,可面子上又不能过不去,说服父母,依旧让马高腿出面主持大局。
来到樊家,双方父母坐在一起说话,商量结婚的日期,需要置办的嫁妆。马高腿办这事儿很守规矩,按照乡村风俗提出应该过的礼节。樊一篓也很尊重马高腿,许多事儿按照他的想法处理,没有提出不同意见。樊一篓没有和刘家传话说马高腿的不是,他怕为此生闲气。刘汉山安全回家,已经让人感到惊奇,不能因为自己一句不中用的气话,再挑事儿惹气。
男女订婚是大事儿,双方直属亲属应该到场陪。刘德全刘德厚兄弟两个,不是刘德厚瘫痪在床,他必须到。刘曹氏不喜欢刘汉山的大娘她的大嫂假模假式的劲儿,有意绕开她,不通知她来。刘汉山和父母,马高腿四人来参加订婚仪式。
樊玲珑没有叔婶哥嫂之类的近亲,只有堂舅堂舅母。平日这些人看不起樊家,樊一篓做个小生意,抠抠索索出手不大方,不愿和他共事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年樊一篓是以入赘靳家为婿,生的孩子要跟靳家姓,樊一篓反悔,拒绝孩子跟妈妈的姓,跟他姓樊。靳家人不高兴,拿他也没办法。平时没法报复,关键时刻就要表现出来。
樊玲珑在县城当警察局长的堂舅也来了。叫靳同林,四十多岁。长得人才一表,只是太精明,和人相处让人不得不防他的奸诈。靳同林是警察局副局长,在村里老百姓面前人五人六,官威十足,可他在县城官府里,也就是个中层干部。县长张德祥看他就是个小卒,不会把他放到眼里。
刘汉山出事儿,樊一篓去找过他,希望他能从中间周旋,帮刘汉山减轻罪责,最好有个活命的机会。这靳同林精明得,粘上毛就是孙悟空,眨眼间就能变出七十二个变化。他看樊一篓只带半袋子小盐,铁公鸡一个,很难有便宜可占。他从局里知道刘汉山的罪行不小,死罪难逃。靳同林也就嘴上答应,事后半点忙没帮。不过,他听说刘汉山全身而退,毫发未伤,心里极度不解。后来传说刘汉山与新来的县长张德祥关系不一般,是张德祥有意赦免,可把靳同林吓坏了。他可是见风使舵的好手,看到刘汉山与张德祥的关系,也就想到自己的前途官位,必须赶紧巴结上这个小子。樊一篓要他过来陪,他满口答应,按时来到樊家。
来陪的人,当然少不了付家族长付宗旗。还有靳家其他几个有头有脸的男人。
今天是刘汉山大喜的日子,他是主角,却不能过多表现。他必须表现出知书达理,懂事儿勤快,心甘情愿伺候这些长辈,为他们倒茶点烟,陪着笑脸讨好大家。长辈来为你的事儿来的,本来就该受到尊重,让他们跳不出理来,心满意足把这好事儿做好。这些人今天得罪不起,稍有不周到之处,他挑眼找错,这好事儿能黄了,还让你有苦难言。
马高腿比刘汉山大了三岁,又是平辈,他是保长,又是媒人,也就坐在八仙桌上,和那些长辈儿一样,受到刘汉山的恭敬致礼。马高腿翘起二郎腿,当仁不让,刘汉山心里不乐意,这会儿也得忍住。
这种场合,也就让马高腿的长处发挥出来。他眉色飞舞的讲一些不着边际的大话,倒把场面活跃了,一帮五六十岁的大爷舅舅们,都被马高腿吸引住了。当然,马高腿说话还算有把门,一多半夸刘汉山,一少半夸自己。
“樊家姑娘有福了,找了一个万里挑一的好女婿。你看刘汉山,要个有个,要模样有模样。坐着像关二爷,站起来如赵子龙。模样长得俊吧,关键还没有一点坏毛病。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逗妞。三里五村,十里八街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小伙子,樊家却挑到手了,你们知道为啥吗?”
众人不语。刘汉山笑着敬烟倒茶。
“因为有我。我保的大媒,我的功劳。不是有我在,哪天村头打赌,不是我叫刘汉山出来显摆,他就找不到樊家表妹。”
众人大笑,马高腿得意的神情让刘汉山忍不住笑。
付宗旗赶紧跟着蹭油水,他看着马高腿说:“俺这个外甥心直口快,有话憋不住,跟我一个驴脾气。”
马高腿说:“外甥仿舅,恁啥脾气,我就啥德行。”两人舞台对花枪一样你来我往,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互相捧场耍花枪,让在座的弄不清头绪,看不清面目。
靳同林插嘴问:“听说汉山弟的案件,新来的张县长亲自审理,亲自释放,真的假的?”
马高腿和刘汉山几乎同时站起来。马高腿抢先说话:“靳局长,可不能乱叫,乱辈了。汉山跟着樊玲珑的辈分,该叫你舅舅。”
靳同林有点尴尬,感觉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不过,他脑子灵活,马上就给自己找好台阶。“现在还没有订婚,暂时这样称呼。以后结婚成家,就不能这样叫了。”
马高腿道:“这事儿一点不假,都是真的。听说张县长一来兰封县,就想挑选人才,为国家所有。当刘汉山来到县衙,张县长一眼就看上了。非要收刘汉山做干儿子,刘汉山不想吃亏,就不同意。张县长就屈尊辈分,和刘汉山拜把子,称兄道弟。听说张县长的大老婆二老婆都喜欢刘汉山,非要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他。刘汉山说,我家里有对象,是我们保长马高腿给介绍的,我一定得给保长面子。”
靳同林尬笑:“汉山老弟,过几天有机会到县城找我喝酒,我们两个一起请刘汉山。”
马高腿笑道:“你一个大局长能请我一个小保长,老哥,恁净坑我哩。我知道恁是想让刘汉山出面,请新来的县长。这个话我给恁带到,刘汉山保证听我安排,我不吃醋,我也不抱怨,谁叫人家汉山弟有本事能请动县长哩。”
靳同林尴尬的笑笑,不说话了。这个地方可不是他的警察局,他不说话没人敢张嘴。这里的人不看级别,就看谁能说会道,在他们眼里没有上下级,只有老子敢说能说。
刘汉山眼里有水,心里有火。他看到靳同林手上的老炮台烟屁股快烧到手了,赶紧掏出一支递上去,恭恭敬敬叫一声“舅”,然后说:“听您安排,随时报到。”
樊一篓夫妇和刘德全夫妇坐在一边,悄声说些家长里短,对八仙桌上的对话不感兴趣。他们说的都是儿女的优点缺点,小时候的糗事,不断低声笑着。
按照当地的习俗,结婚前需要请一位小神仙来算出吉利的日子。这位小神仙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的心算能力极强,能够根据生辰八字推算出最合适的结婚日期。于是,双方父母将孩子们的生辰八字写在了红纸上,递给了小神仙。
小神仙接过红纸,仔细地摩挲着,仿佛在寻找着某种灵感。过了一会儿,他微微一笑,用颤抖的手在红纸上写下了结婚的吉日。
等樊家请的算命先生掐算,酒肉上桌,刘汉山看到马高腿给他示意离开,他看了双方二老一眼,给大家打个招呼,就去了西屋,樊玲珑等他半天了。
算命先生是范庄人,名叫半口小神仙,他年逾五十,双目失明。尽管生活中充满挑战,但他依然凭借自己的智慧和经验,为村民们解答疑惑,破解困扰。他的名声远扬,成为当地的一位传奇人物。
他拿到刘汉山和樊玲珑生辰八字,开始嘟囔。刘汉山属猴,正月出生,而樊玲珑则比他小一岁,属鸡,二月出生。半口小神仙仔细倾听他们的来意,想要为他们看一看命运的走向。
半口小神仙哼哼唧唧地说:“鸡与猴,不到头。这桩婚姻不是吉婚祥配。”听到这个预言,刘汉山和樊玲珑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这时,马高腿突然出现,他急切地拦住了半口小神仙:“瞎子,不要胡说,小心我把你的腿打折。”
马高腿的出现让气氛变得紧张,他不愿看到这对新人因为一句预言而分手。为了化解这场危机,他决定贿赂半口小神仙,让他改变说法。于是,刘曹氏偷偷塞给马高腿一块银元,马高腿心领神会,偷偷塞进半口小神仙手里。
半口小神仙掐着指头哼唧半天,终于有了新的说法:“幸亏你们把我请来了,我只需动动小手,就能让你们度过一劫,一辈子行大运,白头到老做夫妻。”接着,他给出了一条化解劫难的方法:“男戴观音女戴佛,平时戴在身上,初一十五塞在枕头底下,对着月亮磕头拜佛,一切劫难都可以化解。”
随后,他接过樊一篓递过来的一块银元,感激地点了点头,摸索着回家去了。
马高腿看到瞎子离开后,立刻换上了一副关心的面孔,将瞎子送出了门。然而,在人少的墙角处,他却低声呵道:“你个老杂碎太贪心了,给我一个银元咱算了账,不给钱一会儿我半道扒光恁的衣服。”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威胁和恐吓,仿佛想要从瞎子手中榨取更多的钱财。
那瞎子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的耳朵却十分灵敏。他听到了马高腿的威胁,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一枚银元递给了他:“老弟,出门混口饭吃,咱都不容易,放过瞎子一马吧。”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和哀求,仿佛在向这个世界诉说着他的艰辛与不易。
马高腿接过银元,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拍了拍瞎子的肩膀,故作关心地说道:“老哥,你也别怪我,这世道艰难,大家都得为自己着想。”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墙角,留下瞎子独自站在那里,背影显得孤独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