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禹想打人,但这是个女人,而且他急需要知道那条短信的内容,便克制住怒火,把语调调整得柔和些。
“删就删了,你只要告诉我,那条短信写了什么?”
他仍提着她的领口,拳头顶在她的下巴上,她的头只能朝后仰着;她的双脚几乎要离地,脚尖踮着。
她没有发出哭声,但眼泪一直在流,眼中充满了委屈、羞愤和害怕。
“我没删,我不知道。”她仍是嘴硬。
她知道这件事没人知道,只要自己不说,她就是无辜的;一旦说了,就又添了一条罪过。
两人僵持着,一个虎视眈眈,一个可怜兮兮。
跟前有人站起来解劝:“有话好好说嘛……”
赵小禹终究没有动手,他把她推开,她顺势跌坐在椅子上,差点朝后倒翻过去。
他出去了,她趴在桌子上哭泣,那半盘西红柿四平八稳地欣赏着人世间的悲喜,周围的人们交头接耳,角落里有个男人说:“管他呢,中午也要来二两……”
服务员端着盘子穿梭于过道之中,嘴里喊着:“看油!”
赵小禹走出快餐店,给赵筱雨打电话,对方没接。
再打,直接掐掉了。
再打,关机。
赵小禹蹲下来,眼前是一条宽阔的街道,车来车往;一侧是一道高架桥,从北边的楼群里钻出来,又从南边的楼群里钻进去。
他开始编短信。
几番斟酌,写好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剩下一段精简的文字,就像考古人员在剥离了层层泥土之后,露出了宝物的光辉一样。
“那条短信不小心被我删了,我很想知道写了什么,重发一遍可以吗?它对我无比重要!”
想了想,把“它对我无比重要”几字删了,按下了发送键。
直到晚上,他才收到回信:“不可以,别再骚扰我,否则我换号!”
这个插曲让赵小禹郁闷了许久,原本计划着在工作结束后,抽出一天时间,好好欣赏一下这个城市,现在全然没兴趣了。
不过在临走的前一天,他转了N次公交和地铁,又步行了很长时间,去郊外的机场看了飞机。
机场有很高的围墙,遮挡着视线,幸好铁栅门前有个持枪的警卫让他站在那里看,并给他讲了许多飞机知识。
他亲眼见证了那个庞然大物腾空而起,消失在蓝天白云之中;他了解到许多飞机的型号,以及飞机的飞行原理。
他知道了那个钢铁家伙原来也很脆弱,被几只鸟就搞坏了……
他很想就这么一直看下去,警卫下逐令了,“再看一次起飞,你就走吧。”
自从短信事件之后,到考察结束,赵小禹和李晓霞的关系持续恶化,几乎不说话,形同路人。
要去订回程的火车票时,李晓霞说:“你买你的就行,我的我自己买!”
不得不说,李晓霞的省钱和赚钱本领非同凡响,她买了一张硬座票,但在下车后,跟不报销的旅要了一张卧铺票,坐了两天车,不仅得了一百元的差旅补助,还赚了硬座票和卧铺票的差价。
半个月的考察圆满收官,但赵小禹却怅然若失。
李晓霞却赢利不少,回到县城后,回酒厂报销完,她净赚了小一千。
拿到钱的那一刻,她几乎忍不住要笑了,事实上她已经笑了出来,只是没发出声音,她甚至忍不住带着一点炫耀的神情望着赵小禹,得到的当然是赵小禹的冷眼和转身。
两人向赵丁旺汇报了考察情况,赵小禹写了详细的考察报告,对比了两个厂家的优劣,提出了若干合理化建议。
虽然写得不很规范,但内容很翔实,总结得也条理分明,很有参考价值。
赵丁旺颇为满意,尤其是小瓶酒计划还可以搞个微缩版的,正合他的心意,他现在最怕张扬,最怕正式,搞得越幼稚越好,那样就没人会认为,赵小禹这条小泥鳅,能掀起什么大风浪。
两人走出赵丁旺的办公室,赵小禹又返了回去。
“赵厂长,我想换个人!”
赵丁旺没问原因,哼了一声:“小子,人是你挑的,吃亏占便宜都是你的,这是工厂,不是你家。”
赵小禹还想说什么,赵丁旺摆摆手,似乎不想听,赵小禹只得退了出去。
他这时意识到,李晓霞现在是酒厂的正式员工,他能招来她,却赶不走她,他浪费了一个难得的名额,却让自己摊上了一个难缠的麻烦。
赵筱雨最近很烦,主要缘于姥姥的事。
有一点她确认了,她不是姥爷的亲外孙,姥姥只有妈妈一个女儿,妈妈也只有她一个女儿,姥爷娶姥姥时,妈妈已经两岁了,而且姓赵,所以她的亲姥爷八成是赵天尧,现在就差两人确认了。
如果这是事实,她倒没觉得无法接受,姥姥是在“因婿战死”后改嫁的,正大光明,没有什么龌龌龊龊的风流韵事。
如果这是事实,她愿意和亲姥爷相认,那样她就有了两个姥爷;她也愿意让两位老人重新走到一起,共度这为数不多的时光,免得留下遗憾。
但赵筱雨不敢轻举妄动,姥姥总是态度不明,每谈到关键处,她就仿佛有点神志不清,或者她有所顾虑。
赵筱雨想,这个顾虑,应该就是,姥爷是个逃兵。
显然,姥姥嘴上经常骂姥爷是个逃兵,但内心里还是希望他不是,她不想确认,所以自欺欺人。
赵筱雨不相信姥爷是个逃兵,她更相信赵天尧说的,姥爷是因为救他牺牲在了那场战役之中,所以赵天尧必然知道姥爷“死而复生”的真相,他在保守着那块纪念碑的秘密。
赵筱雨几次想问姥姥认不认得赵天尧,但又怕她受不了这个刺激。
她感到很孤独,很无助,没人和她分担这些,她曾把姥姥的婚书拿给爸爸看,爸爸沉思半晌,只是淡淡地说:“不要追究这些了,一辈子都下来了。”
“假如这个人还活着呢?”
“这不写着‘因婿战死’吗?怎么可能活着?”
“我是说假如。”
“没有假如,就算有,也没必要深究了,毫无意义!”赵丁旺果断地说。
但赵筱雨不甘心,姥姥坐在夕阳下唱歌的样子,赵天尧抱着录音机泪流满面的样子,就像两幅古油画一样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时不时地跳出来折磨她一下。
她直觉他们还在惦念着对方,她想,正因为一辈子都下来了,才更不能错过。
少女最懂情之苦,但是宁愿苦着,宁愿痛着,宁愿哭着,也不愿空着。
这件事搞得她神思不属,后来又听说赵小禹和那个女孩去了外地,这更令她烦躁。
孤男寡女,异地他乡,嘘寒问暖,朝夕相伴,狗才会相信他们是清白的。
虽然她断定赵小禹和那个女的以前就不清白,虽然她发誓再不和赵小禹来往,但听到这个信息时,还是异常难受,异常暴躁,她甚至想追到外地去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