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荣走进吴小二烩菜馆。
不在饭点上,店里没有顾,女老板吴小异正坐在一张桌子旁,翻看着一本账本,一边按着计算器。
见陈子荣进来,她站起来招呼:“吃饭吗?现在烩酸菜还没好,不过别的可以现做,烩酸菜要等到中午。”
陈子荣打量了一下店里,说:“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你知道白伟志家住在哪吗?”
吴小异愣了一下:“你是?”
“我是——他的小舅子。”陈子荣略一犹豫,还是说了实话。
吴小异又愣了一下,然后凄然地说:“他不在了。”
“去哪了?”陈子荣微微有些吃惊,他似乎领会了“不在了”的含义。
“我让白斌和你说吧。”吴小异走到楼梯处,朝上喊道,“白斌,你下来一下,有人找你,是你爸你妈的亲戚!”
过不多时,白斌从楼梯上走下来。
七年前,陈子荣见过白斌,那时白斌还是个瘦弱的初中生,现在已是个帅气的大小伙子了,身体也壮实了许多。
“还认得我吗?”陈子荣走上前去,向白斌伸出一只手。
白斌和他握了握手,打量着他:“看着面熟,想不起来了,我这个人眼神不好,不好意思啊,你是?”
吴小异插话道:“他说他是你爸的小舅子,那就是你的舅舅吧。”
白斌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拍拍自己额头:“想起来了,是舅舅,你来过我家,好多年前的事了。”
“嗯,七年了。”陈子荣说,“你爸你妈——”
白斌咂咂嘴,指指楼梯:“他们在上面。”
陈子荣疑惑地望向吴小异,心想,他们不是不在了吗?
吴小异也指指楼梯:“舅舅,咱们上去再说吧。”
白斌领着陈子荣上了楼,吴小异跟在后面。
二楼是包厢,白斌又指指向上的楼梯:“他们在三楼,三楼是我的办公室,我和小异也住在三楼。”
陈子荣问:“你做什么生意?”
白斌不好意思地笑笑:“小生意,影院有几台自动售卖机,又开了个网店,卖羊绒衫。”
陈子荣又问:“这三层你都租下了?”
白斌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买的,不过那时房价不贵。”
陈子荣哦了一声,心里对姐姐的愧疚顿时消减了几分,看来老白还是肉厚呢,并没有因为自己没还钱而陷入困境。
他当然不会相信,二十来岁的白斌,会挣到这么多钱,肯定都是老白的钱。
但他还是问了一句:“网店行吗?听说过那玩意儿,但没接触过。”
“还行吧。”后面的吴小异接过话头,“这些年,白斌不仅替他爸还清了二百多万的债务,还买了这三层楼。”
陈子荣心中一凛,回头问道:“他爸怎么欠下那么多钱的?”
“他爸是做融资放贷生意的,七年前出了一场车祸,车着火了,把所有的借据全烧掉了,没人给他还钱了,但他欠下的钱,人家却一分也不少要。”
说起这个来,吴小异似乎有满肚子的委屈。
“这些钱都是白斌一分一厘还的,这些年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顶别人一辈子的……”
“好了,上来再说吧。”白斌已经在前面打开了三楼的防盗门。
三楼是一间很大的办公室,还有一道紧闭的门,想必里面是白斌和吴小异的住处。
办公室里满地摆着衣架,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羊绒衫,一个年轻女子正在整理着那些羊绒衫。
这时她回过头来,看到陈子荣,愣了一下,旋即问候道:“是陈总吧?”
陈子荣也愣住了,辨认了一番,依稀认了出来:“你是——苏记者吗?”
“对,我是苏影,不过不是记者了,你就叫我小苏吧。”那女子自我介绍道。
当年,叶春梅杀了冯义,赵小禹和张律师设法为她减刑,苏影也常参与,所以陈子荣见过她好几面。
去年,在赵筱雨的葬礼上,两人也见过,只是没怎么说话。
苏影基本没什么变化,只是肚子微微有些隆起,显然是怀孕了。
白斌诧异:“苏姐,你和我舅舅认识?”
“认识,”苏影说,“陈总就是梅荣集团的老板,赵小禹的亲大哥,没想到是你的舅舅。”
白斌和吴小异同时啊了一声,满脸的难以置信。
苏影说:“赵小禹从小抱给了赵家,所以就姓赵了。”
吴小异惊喜地叫道:“这么说,赵小禹也是咱们的舅舅?”
苏影撇撇嘴:“是你和小白的舅舅,和我没关系!”
这时,坐在墙角打电脑的一个男子站起来,打趣苏影道:“非得和赵总拉成平辈吗?叫他一声舅舅,也少不了你一块肉!”
“你吃什么干醋呢!”苏影嗔怪道,“我当初喜欢赵小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让你出主意追他呢,是你非让我嫁给你的,说我和他不合适,现在儿子都给你怀上了,你还跟我扯这些,好意思吗?”
那个男子憨憨地笑了。
陈子荣也认出他来,是晚报广告的公司的安于心,便和他握了握手:“安经理你好!”
安于心沮丧地说:“我现在不是经理了,给白总打工。”
白斌搂了搂他的肩膀:“什么打工,咱们是合作,这一来二去的,大家都成了熟人。”
几个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陈子荣得知,安于心被亲哥哥骗得倾家荡产,广告公司也转让出去了,后来便和白斌一起做起了网店。
苏影因为替白斌打抱不平,写了一篇报道,得罪了上面的人,被报社开除了,现在成了职业作家,第一部小说《城记》获得了某文学大奖。
怀孕以后,不宜久坐,就常跟着安于心来白斌这里帮忙,顺便收集些写作素材。
而白斌和吴小异,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也终于在今年春节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白斌将苏影写的书拿给陈子荣看,陈子荣心不在焉地翻着,一边瞟着那道紧闭的门。
他想,疯了的姐姐,和瘫了的老白,是不是在里面?
忽然一抬头,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看到对面墙壁上挂着四幅黑白相框,第一位是男的,白白胖胖,是白伟志;第二和第四位,他不认识;第三位,他却再熟悉不过了,是他的双胞胎姐姐陈丽梅,显然照片是多年前拍的,她依然年轻美丽。
这种黑白灰的色彩,这种庄重的悬挂方式,让陈子荣意识到,那是遗像。
她,果然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