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本来怒气冲冲的王忠嗣,听了李瑛的话顿时哑口无言。
嗫嚅了片刻之后,方才辩解道:“我收到了殿下的文书,也收到了长安朝廷的诏书。
而且长安的诏书加盖了玉玺,还有中书省、门下省的的大印,看起来更像真的。
一时之间,我辨不清谁是反贼。
但既然你说圣人来到了灵州,我便引兵前来查看,若是圣人果真在此,那李琦便是逆贼无疑了!”
李瑛微微一笑,掷地有声的问道:“武氏一党将父皇囚禁于华清宫,控制了京城,朝堂上已经被他清洗,门下省、中书省的官员都是他的人,他的诏书自然更正式一些。
但诏书再真,能有父皇真么?
若父皇亲口宣布李琦是反贼,决心把皇帝之位禅让与朕,那请问王将军,朕没有玉玺,也没有中书省、门下省的大印,那朕究竟算正统还是逆贼?”
“若有圣人一句话,那殿下的皇帝自然是真!”
王忠嗣倒也不含糊,回答的干脆利索,只求见李隆基一面。
“诸葛,给王将军斟酒!”
李瑛吩咐在旁边伺候的诸葛恭去把王忠嗣的酒杯斟满,然后举杯敬酒。
“王将军,你为大唐镇守边关,劳苦功高,朕代表大唐万民敬你这一杯!”
不等王忠嗣答话,李瑛仰头一饮而尽,接着话锋一转:“但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万民,若你威胁到了朕的统一大业,朕也不会心慈手软!”
望着李瑛杀气腾腾,却又正义凛然的面孔,王忠嗣不由得心中一凛,嗫嚅道:“我对大唐忠心耿耿,从无二心,怎会威胁到你的统一大业?”
李瑛放下手中酒杯,郑重的吐出了四个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
王忠嗣瞬间默然。
虽然他是个武将,但为官多年,也知道拥兵自重向来是皇权大忌。
就算李瑛获得了李隆基的禅让,对自己这个手握八万精兵的大将只怕也容不下,褫夺兵权是轻的,丢掉性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瑛正襟端坐,推心置腹:“义兄啊,平心而论,你谋略过人,用兵有方,也为大唐立下了赫赫战功。
但朕正值登基之际,况且长安还有逆贼未除,你携军缓行,你说朕能不怀疑你?”
王忠嗣起身拱手:“王忠嗣只是看不清局势,绝无二心!只要陛下确实获得了太上皇的禅让,我王忠嗣甘愿为陛下充当马前卒,荡平武逆,收复京师!”
“朕的皇位确实是圣人禅让的,这一点除了裴尚书与灵州的官员可以证实之外,延州、夏州、武州的十几个刺史都能证实,灵州的数万百姓也都曾亲耳听到太上皇的金口玉言。”
顿了一顿,李瑛端起茶盏滋润了下嘴唇:“朕今日打开天窗跟你说亮话,太上皇半个月之前还在筹划诛杀武氏一党,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禅位?”
“嗯……”
王忠嗣低着头,聆听李瑛的分析。
“太上皇之所以沦落到今天的地步,乃是被苏庆节摆了一遭,被囚禁于华清宫,被迫亲手写下了禅位诏书。
李琦一党正是凭借父皇的禅位诏书,再加上邓文宪、杨洄等党羽的辅佐,方才迅速控制了长安城,并篡位登基。”
李瑛放下茶盏娓娓道来,声音宽厚而又充满磁性。
“就在父皇绝望之时,是颜杲卿率领朕麾下的天策卫将他从华清宫救了出来,将他护送到了灵州。
圣人也许是心灰意冷,也许是迫于无奈,才当众表示愿意把帝位禅让给朕,让朕召集天下兵马,兴师伐逆,收复京师。
但你手中有八万精兵,又是圣人最为倚重的大将,倘若圣人见到你之后,会不会出尔反尔?会不会言而无信?
若圣人让你率兵支持他复辟,你又会如何选择?是抗旨,还是遵诏?”
“我……”
王忠嗣被李瑛直截了当的询问弄得理屈词穷,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就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李瑛挥手示意王忠嗣坐下说话,并让诸葛恭给他把酒杯斟满,“你不用急着回答朕,我们心里彼此都有数!”
王忠嗣面如土色,无言以对,唯有举杯痛饮。
李瑛陪着啜了一口,继续侃侃而谈。
“如果你的手里没有兵权,也许父皇也就没了雄心壮志,朕定然可以迅速收复京师,平定叛乱。
但如果你支持父皇复辟,那大唐将会形成何种局势?朕不知道王将军可曾想过?”
王忠嗣继续保持沉默,不作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如果你兴兵支持父皇重夺皇位,那大唐很可能会形成鼎足三分的局面,开元盛世将会荡然无存,大唐的荣耀将会不复存在。
吐蕃、渤海、南诏、大食等周遭藩邦都会趁机来犯,杀我子民,略我国土,这种结果义兄你可曾想过?”
李瑛举起杯,仰头一饮而尽。
“所以,有人劝朕杀了你,永绝后患!”
王忠嗣也将杯中酒喝了个精光,面色从容的道:“多谢陛下推心置腹,王忠嗣明白了,你今日要杀我,王忠嗣绝无怨言!”
“给王将军斟酒!”
李瑛伸手示意诸葛恭继续给王忠嗣把酒杯斟满,继续说道。
“朕不是枭雄,做不到冷酷无情,做不到杀伐果断。
所以朕摆下今天的宴席,希望以朕的真诚说服义兄,希望你能帮助朕收复京师,重整朝纲!”
王忠嗣露出失落的笑容:“二郎啊,容我再这样喊你一声!
你是了解我的,只要圣人一句话,我王忠嗣肯定会坚决执行。
你说得对,为了避免无辜的百姓流离失所,还是杀了我吧,永绝后患!
我手里若是有了兵权,我也不敢确定哪天义父一个命令,我就会与你刀兵相向。
为了大唐,为了百姓,请斩王忠嗣!”
李瑛陪着苦笑:“义兄啊,你以为朕想夺父皇的帝位么?
他现在已经失去民心,百官对他也一片失望,他若是逆势而行,只会不得善终。
况且,他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逐渐出现昏庸的趋势,再继续执政下去,将会犯下愈来愈多的错误。
让他现在急流勇退,也是为了保住他前半生的功绩,凭借开元盛世,父皇也能在历代明君中占据一席之地。”
一直沉默不语的裴宽开口帮腔:“是啊,即便是天子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人老了之后就会糊涂犯错,即便如秦始皇、汉武帝也是晚节不保,圣人现在禅位,当可保全一世英名!”
“唉……”
王忠嗣叹息一声,“我愿意交出陇右节度使的兵权,让我去见太上皇一面,然后,要杀要剐,我王忠嗣绝无怨言!”
看到王忠嗣的态度逐渐转变,李瑛莞尔笑道:“义兄啊,朕如果要杀你,又何必与你多费唇舌?我只希望你能理解朕的良苦用心,助我一臂之力!”
“你还敢用我?”
王忠嗣有些意外,本来内心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李瑛郑重的道:“在朕的心里,义兄的用兵能力乃是大唐之翘楚,只要朝廷安定,将来定然可以建立卫青、李靖一样的功绩,若是你能识大局,朕非但不会杀你,还会留你在身边担任大将军。”
裴宽在旁边附和:“王将军啊,你在圣人的眼里可是国之栋梁,大唐砥柱。你若是能够理解圣人适才的金玉之言,辅佐圣人延续大唐盛世,也算是对太上皇尽忠尽孝了!”
“容我先见一见太上皇可否?”
王忠嗣摸起桌案上的酒杯仰头喝个精光,再次拱手请求。
李瑛颔首应允:“来人,带王忠嗣将军去太上皇行在拜见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