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往西安的人紧锣密鼓地调查朱樉的死因。
秦王府的属官被一股脑羁押到南京,朱标亲自审问。
朱樉迷恋房中术,和终南山上的一伙老道打得火热。
有一个法号清虚子的老道,最受朱樉宠爱,炼制了一味丹药,名叫金枪不倒,药效奇佳,药如其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此药味极苦,实在难以下咽。
老道灵机一动,将此药磨成粉末,拌在朱樉最爱吃的樱桃煎中,用樱桃的甜味,掩盖丹药的苦味。
朱樉每天吃三张樱桃煎,整晚狂欢,大呼妙绝。
这可真是一心寻死啊,就算阎王爷也拦他不住。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无法更改的事吗?
朱元璋气得吐血,命令宋晟派人到终南山搜山,遇到道士,一律就地斩杀。
秦王府的指挥、长史、纪善己做好了抄家灭门的准备。
朱元璋却宽容地说道朱樉是自寻死路,怨不得你们。他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
咱的话他都听不进去,你们的劝谏能有什么用?这些年,你们也被糟践坏了,一人赏你们二百六十两银子,各回各家吧,
死里逃生,还得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银子,秦王府的属官感动得涕泗横流,高呼
太上皇圣明!
朱元璋表面上云淡风轻,还亲笔写《御制纪非录》,数落朱樉的种种恶行,骂他死得好。
但和所有脆弱的老父亲一样,午夜梦回的时候,朱元璋还是偷偷抹眼泪。
他举着蜡烛,站在马皇后的画像前,半夜半夜嘟嘟囔囔。
妹子,保不住了!全保不住了!咱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
派往太原的人回来得更快,带回来的消息同样让朱元璋透心凉,老三近年来身体也不大好。
现在,朱元璋已经可以清楚地预见到,苦心孤诣构筑起来的藩王体系,即将土崩瓦解,老四才是将来的诸王之长,而且是一家独大。
即使老四没有野心,也难保他手底下的人不跳出来怂恿。
朝小野大,外重内轻,这是天下大乱,家国倾覆预兆。
朱元璋危机感油然而生,恨不能将朱棣立即召到南京来,亲口问他
老四,你能安安生生当个藩王吗?你能别造允熥的反吗?
已经六十八岁了,离命数终结之期只有短短的三年了。三年之内,必须将这个巨坑埋上。
五月的北平,天气还相当凉爽。
燕王府中,朱棣对徐妙云道才回来几天,还没歇过劲来,老大又把我提溜回去,真是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徐妙云笑道别抱怨了,说不定是好事呢?
朱棣道生就受苦受累的命,有好事也轮不上我。
徐妙云道无事就是好事,别想太多了。
朱棣心里直犯嘀咕,肯定有事,而且不会是什么好事。
又迁延了两日,朱棣带着姚广孝、张玉、邱福、朱能往南京那边赶。
一路车马劳顿,历时半个月,终于到了南京。
朱棣先去文华殿觐见朱标,问道皇兄召我来有何吩咐?
是父皇召你来的,不是我。
父皇召我何事?
我问过父皇,但父皇没说。
朱棣向朱标告退,又到了永寿殿。
朱元璋心情很是不错,亲热地叫老四,你倒是挺快的。来,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还亲自给朱标斟了杯茶。
朱棣颇有些受宠若惊,问道父皇急召我回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你猜猜。
儿臣猜不着。
朱元璋淡然一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爹说。
你在北平这么多年,觉得北平怎么样?
朱棣随口一答北平比不得南方,冬天太冷。
朱元璋立即接口道你既嫌北平冷,那就给你换一个暖和一点的地方。
杭州、苏州、无锡,常熟、嘉兴都是天底下最肥美的地方,随便你选。
如此要紧的事,老爷子就这样轻飘飘说出了口。
这是要将我连根拔起啊!
说好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呢?
朱棣脸上明显不悦,儿臣早不想待在北平了,父皇让儿臣去哪,儿臣就去了。也不需要杭州、苏州那种好地方,云南或者广东,哪怕琼州也行。
一听就是气话,朱元璋笑道老四,爹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朱棣酸溜溜说道不用商量,爹说什么就是什么,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言听计从。
朱元璋这不是老大的意思,是咱的意思。
朱棣心中凄然。
老头子,你只有老大一个儿子吗?
我们都是在河边捡的吗?
奈何如此偏心?
你就好好替他背锅吧。
谁不知道北平是中原门户,天下第一要冲?
我在北平镇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老大上位才几天,就要将我从北平迁走。
这分明是信不过我,岂不叫人寒心?
朱棣又记起允熥跟徐妙云说过同样的话。
现在想来,老大早在两三年前就有这个心思了。
朱棣越想越无趣,微闭着眼,一声也不言语。
朱元璋早料到老四会是这种反应,但他必须将朱棣迁出北平。
这是为了朱家好,更是为了天下好。
如果我朱重八都办不了这事,那么朱标、允熥更办不了这事。
不能把麻烦事留给子孙后代,要当恶人,就让我朱重八来当吧。
朱棣离了永寿殿,闷闷不乐地往宫外走。
北平就是他的根,那里有他十几年的心血和一生的念想。
他早已习惯燕山的朔风、冷雪。
每到严冬,长城便披上银装,像巨龙在茫茫天地间起舞,那是他看看不腻的景色。
他更割舍不下北平高大古旧的城池,每一块砖石都镌刻着古战场的慷慨悲歌。
北平有他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将他驱离北平,还不如将他拦腰截作两半。
走到东角门时,恰好碰到了朱标和朱椿两个。
朱标亲热地问道老四,父皇为什么费这么大的事把你召回来?
朱棣意味深长地一笑,父皇因什么召我,大哥难道不知情吗?
我真不知道。
那就请大哥去问父皇吧,臣弟无可奉告。
朱棣说罢,怏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