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艺高人胆大,纪纲在一众刀的注视下来到了三楼,直接踏入了何人欢的房间。
她点了一支檀香,屋中油灯在微风下微微晃动,照亮了四周朴素但典雅的布置。
“小女本是盲人,屋子有些乱,还请纪大人莫怪。”何人欢招呼纪纲来到茶台坐下,正是刚才林川坐过的位置。
“何东家眼睛看不见,但心里透亮,屋子又怎会凌乱?”纪纲一边恭维,一边在屋内转悠了起来,那手掌则压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纪大人是在我屋里找人吗?”何人欢用听得就能知道,纪纲来此可并不单纯。
“刚刚探子报,说看见何东家的房里有了火光。京师今夜在闹贼,你又看不见,我担心贼人跑你这来图谋不轨。”原来,纪纲一直就没有松懈过对玄机盟的监视。
“纪大人说笑了,我一瞎子,又无什么值钱的玩意,图我何物?”何人欢已为纪纲沏好了茶,就连杯子都是林川刚用过的。
“何东家此言差矣,在炼狱中,你这等的美人坯子,可都是用来勾魂夺魄的杀招,你永远可以相信十殿阎王挑女孩的眼光。”仔细巡视了一番,却未发现藏人,纪纲才坐回了何人欢的对面。
“纪大人,明人不说暗话,炼狱已经亡了,现在我们不过是一群,靠打探点消息过活的老弱妇孺,您还不肯放过我们吗?”何人欢说起软话,有告饶之意。
“如果不肯放过你们,当初炼狱出事时你们早就被杀光了,我是念旧的人,别消磨我对炼狱一点仅存的好感。”纪纲说着端起杯来,看了看茶水,一饮而尽,“你们知不知道江湖上有一号叫‘神奇飞侠奥德彪’的人物?”
“没听说过。至少在京师没有。您如果给小女一点时间,我可以帮纪大人从外省打听打听。”何人欢接纪纲的活计,都是没有谈价钱的。
“何人欢,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江湖上的人,想在京师混口饭吃,不到你这晃荡晃荡,寸步难行。你老实帮我就好,敢敷衍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纪纲徒手捏扁了手中银制茶杯,翻脸无情道。
“既然要请吃饭,为什么不叫老夫?”突然间,不知去哪了的老杨头竟已站在了门口。
眼见此人,纪纲的目光都清澈起来,一改刚才发狠的模样,甚至都站起了身,面向大门毕恭毕敬,“师父?!”
“纪大人真会开玩笑,老夫才疏学浅,怎有幸教出您这位英明神武的权臣来?”老杨头边说边走了进来。
听到这一声“师父”,何人欢也是亚麻呆住了,谁敢想象,当今锦衣卫的指挥使,竟也是从炼狱出去的一名杀手?
这个故事说来话长,纪纲原名丰华,是老杨头从街头捡回的孤儿,从5岁手把手地养大成人,教其习武,授其杀人技。丰华天资聪慧,一众徒弟里,唯一学会了老杨头铁布衫的传人。
但他心怀大志,他曾说自己是把刀,在炼狱只能干些杀鸡宰羊的活计,可在权臣手中,就能改变天下朝野。
那时候,老杨头只当他是少年的叛逆,给予一些惩戒就罢了。谁能想到,20岁那年,靖难之役开始席卷全国,他突然从组织里神秘消失,再有他消息时,丰华已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朱棣身边多了一把快刀,叫“纪纲”。
纪纲和林川很像,同样是冒领了一个身份,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当他已经贵为朝廷三品大员之时,再找到了自己的师父,却得不到期待已久的表扬。
对于纪纲来说,师父就是记忆里和父亲一样的角色,他教他识文认字,练就一身武艺,将其养大成人。没有老杨头,或许他早已饿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街角巷尾了。
纪纲是无情之人,但唯有面对这个亦父亦师的老杨头,无法做到绝情绝义。
“师父,您说过,无事莫来往,徒儿谨遵教诲。可那奥德彪夺了徒儿很重要的东西,实属无奈才前来寻求帮忙。”纪纲不再阴阳怪气,说话极为诚恳,“只要帮徒儿这一次,金银财宝,你们随便开价。”
“纪大人,看来你是真忘了我们的规矩……”老杨头缓缓走上前来,拿起了桌上的银杯,当着纪纲的面又给捏圆恢复成了原样,“绝不和朝廷有任何瓜葛。”
“您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呢?那些陈腐的规矩早就该变了,不然十殿阎王为何会去接汉王的活计?”纪纲都不知该如何劝说师父了。
“所以炼狱遭了报应,现在只剩下了我们这一群苟延残喘者。纪大人请回吧,玄机盟不会与朝廷来往,您要看不惯,抓老夫一人便好,放过其他弟兄。”老杨头早已看淡一切。
“为何要逼我?你知道我办不到,只要您一句话,我可以给您这世间万物,为何您就是不肯认我?”纪纲低垂下了额头,竟不由鼻头发酸,眼眶都有些湿润了。他穷极一生,或许只是想证明给师父看,你的徒弟不孬,他比谁都活得更好。
“丰华,人各有志,你选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师父说不得你好坏,好自为之便可。如果你真想给师父点什么,那就给老夫一分清静吧,别再来打扰老夫的生活,我们河水不犯井水。”老杨头翻脸以后第一次,叫起了纪纲的原名,那也是老杨头给他取的,寓意这孩子能丰盈华贵,拥有一个值得他人艳羡的人生。
“今日之后,徒儿不会再来叨扰。但徒儿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们和反我之人来往,别说徒儿翻脸无情。”纪纲挥袖而去,不再逗留。
纪纲从何人欢的房间出来就很不高兴,广陵君以为大人要动手了,甚至都已经摆好了架势准备开练,但谁知纪纲却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玄机盟,带着众多手下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看着足可灭门的锦衣卫离去,老杨头轻声向身旁的何人欢道歉道,“东家,老奴万般自责,没提起这段过往,给您惹祸了。”
“炼狱的故事千千万,还活着的,谁没些秘密呢?无妨。”何人欢也不在意,笑着关上了栈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