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在十二月这个冬季,配着这鹅毛大雪,滴水成冰的天气,再合适不过了。
天寒地冻无人出行,官道上只有这队人马在策马狂奔,马儿的喘息声,踏地的马蹄声,人的喘息声,风雪天的风声,构成了这幅无人知晓的肃杀画卷。
在这批人马后方,只有无止尽的风雪,寒冷的冷风,以及混杂在这些冷风中好似鬼啸的呼声。
可在这些风雪夜里赶路的人马看来,在他们后方好似有着一把看不见的刀在追着他们,随时将斩于马下。
“大哥!二哥丢了!”
马队中,有人高喊出声提醒。
“莫要去管!当务之急便是将东西送到京城,送到四通公司王一王东家手里,只有他才能护住这个东西,这也是当年少帅败退关内时拜托我们的事!”
之前喊话的汉子其实也明白事情轻重,也知道在这样的风雪夜里赶路,有人掉队,那下场自不必说。
虽已有心理准备,可当生死与共的兄弟就这样被身后的风雪夜吞噬,这名汉子也只能仰天长啸,接着便是闷头赶路。
马蹄声与风雪声成了这个寂静无人的夜晚唯一曲子,而在这样闷声摸黑赶路之下,马队也没有偏转方向,正在朝着京城方向一点一点靠近。
‘铮!’
风雪声中,一声肃杀的古筝琴声突兀响起了一下。
而就这一下,便让为首的汉子拉紧缰绳,马儿刹住脚步,仰起半个身子,唏律律的马蹄声响起,却又戛然而止。
只见那马儿的头颅像是被无形大刀斩过,不翼而飞,切面光滑,还冒着热气,一泼热血也溅了汉子一身,马儿那身躯应声而倒,汉子也就势翻滚落地,以马儿的尸身作为掩护,观察着四周。
有了汉子刚才拉紧缰绳,以马儿之死预警,身后的人马也就势落下,结好阵型,警惕四周。
“进哥!”
“都别出声,我没事,别忘了对方的手段!”
说罢,进哥便噤声屏息,被进哥提醒的人马也是如此,观察着四周。
风雪声依旧,但这次在风雪声中,一阵悠扬,却又带着几分杀意的古筝声传来,在众人耳边回绕,同样传来的还有一个声音。
“高进先生,我们音杀流的手段虽然你已知晓,但你能管得了自己,管得了你的兄弟不出声,还能管得了伱们骑着的这些畜生不成?也罢,我替你们了却这一烦恼吧。”
带着口音的中文说完,风雪声中便又多了几声异响,而刚才还在因为周遭弥漫的杀气不安喘息的马儿们却没了动静,只有一声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片刻间,马儿的热血便浸湿了雪地,但即便是坐骑横死,此时被分割开的队伍也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甚至不敢随意出手,用自身的真炁点亮这黑夜。
而刚才的声音再次响起。
“高进先生,这京城你就不要想了,你要是还在关外大山之中,凭你身上的那位,还有你们高家的世代经营,我音杀十郎自然是奈何不得你分毫,可你自己选择走出大山,中了算计,你身上那位也被我们掌门打伤,眼下你已没了依仗,还是把你们要送的东西交出来吧。
以你名门高家在关外的地位,便是在满洲国也能有一席之地,当然,想成为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华族也是可以,我们也很欢迎?而且,你就不担心你的兄弟吗?三郎。”
“嗨依!”
一缕磷火在黑暗中突然出现,点亮了这黑暗的风雪夜,而刚才在众人口中丢了的二哥,此时也是光着膀子,身上布满了利刃切割的伤势,鲜血浸湿了捆住自己的麻绳,就这样被吊在树干上。
在磷火亮起后,他也看到了被堵在这里的高进等人。
想要言语,却被绑在脖子上的麻绳撑着,只能踮着脚尖,才勉强让自己呼吸顺畅。
而在树下,两名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盘腿而坐,脸上却浓妆淡抹,宛若死人,看着此刻看到自家兄弟被他们这样折磨,目眦欲裂,却又不敢出声的模样,也是露出一排黑色牙齿在那笑着。
一人盘腿放着十三弦的日本筝,一人手持三弦,手里也拿着象牙做成的拨子。
“高先生,何必呢,你我之间也算是老对手,我知你手段高明,便是没有你身上那位相助,想要突破我们兄弟二人也并非难事。但你可以,不代表你身后的兄弟可以,还有我们头上这位兄弟,你就真的忍心弃他于不顾?
而且我们既然能先你一步来到这里,你难道就觉得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在前面等着你们?过了我们这关,还有下一关。中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高进先生,你还是交出来吧。”
磷火之下,看着自家兄弟在生死一线挣扎的痛苦,身后一众兄弟看着自己,高进的脸晦暗难明。
紧了紧自己怀中的物件,看向前方拦路的两个日本高手。
“我不明白,眼下内战已停,木已成舟,你们便是有了这个东西又能如何?”
“不,高进先生,你清楚得很,不然也不会将其第一时间带在身上,以身犯险亲自护送不是?这可关乎着那位张少帅的身家性命,而且只要一曝光,国府内部的东北军就够国府自己喝一壶了。哈哈,我们也是多年打探,才知道当年张少帅败退关内之时竟然还留着这么一手,确实不愧是那位老帅的种。”
“哼,你们倒是苦心钻营,这般机密的事都被你们打探到了,但我也告诉你,我们名门高家世代在关外立足,满清入关那会我们都没当汉奸,如今不过又是一次异族侵华旧事罢了,这便想让我当汉奸?!他二大爷!!”
高进一声怒吼,在自己身上用于仙家上身的窍穴上也涌出黑色真炁,霎时间就将高进覆盖,化作一具真炁铠甲,四肢着地,化作一道黑影就朝着眼前的男人杀去。
就像刚才这个名为音杀十郎的日本异人所言,高进身上寄宿的仙家黄家二大爷受了伤,此刻又不在关外,压根无法出马帮助高进,可出马弟子也不是啥事都让仙家出手,光是黄家二大爷,天字辈的黄天义留在高进窍穴内的真炁,便足以让他应对很多敌手了,只是这东西,没有仙家补充,用一点就少一点。
“三郎,他是我的!”
音杀十郎不怒反喜,一手持日本筝,一手在十三弦上拨动,杀音阵阵,化作有形之刃便斩向了高进覆盖在身上的铠甲。而他身后跟随的兄弟,也纷纷亮出家伙,将真炁附着于身,延伸到刀刃之上,便朝着另一人杀去。
霎时间,在油绿的磷火照耀之下,风雪夜中,高进与自己一众兄弟跟这两名拦路的日本音杀流高手斗成一团,刀剑齐鸣,杀伐之音阵阵,搅乱了这漫天飞舞的风雪,那些倒在地上的马儿尸体更是在这阵阵刀光剑影下成了碎块。
血沫横飞,可诡异的是,这战场中如此激烈的刀剑碰撞,杀伐之音,只在这片区域内回荡,且还愈演愈烈,而在这片区域之外,静谧如初,只有风雪声和在外随时准备围追堵截的第二波杀手。
他们没有贸然进入这片由这两位日本音杀流高人与高进他们的战场。
也不担心这两位音杀流高人的安危,因为他们清楚,从高进选择与在这里跟这两位音杀流高人斗过一场开始,他们便已经是死人了。
战场内,与高进一同对敌的高家子弟也注意到,自己等人与对方交战发出的声音愈来愈大,甚至开始形成了回音开始干扰他们的心神,让他们逐渐变得心烦气躁,招式也开始变形。
而这日本音杀流的两人,杀伐之音却越来越多,已经从最开始的杀音化刀兵,变成了杀音化形,一个个无形与有形之间来回切换的战兵挡在他们身前,让他们始终无法更进一步,杀到对方面前,斩下他们的头颅。
意识到不对劲的高家子弟也有人立马出声。
“对方路数不对,进哥,飞哥之前有说过破局之法!快!”
同样意识到问题所在的高进也想到了自己的堂弟,如今还留守在关外,领导义勇军战斗的高飞言语,当下便与对方拉开距离,与身后自己一众兄弟一块,都做出一个双峰贯耳的动作。
但不是对敌,而是对己。
双掌朝着自己两耳处拍击,两耳耳郭处,各有一道殷红鲜血流出。
在见到高进等人的动作时,音杀流的两人也是一惊。
“破坏自己鼓膜好防我们音杀流的杀音乱心?倒是果断狠辣,可惜啊,高进先生,我们音杀流的音域已成,这杀音,可不止我们的,还有你们刚才发出的,看样子,我们是无法共事了,就让我们兄弟二人为诸位演奏一曲安魂曲,为诸位埋骨吧!”
音杀十郎与自己胞弟音杀三郎靠拢,兄弟二人,一人拨动筝弦,一人挑动琴弦。
琴弦和鸣,音浪滚滚,连同着漫天吹散的风雪,也在这阵阵杀音之下开始凝形,化物。
天,更冷了。
而此时将自己鼓膜震破,暂时无法听到外界之声,不被杀音乱心的高进等人却如临大敌,因为他们能清楚的看见,这漫天飘舞的雪花,洒落在这周边的马血,此刻都化作了刀刃,从天上地下,朝着他们一众高家子弟袭来。
这犹如万箭齐发的场景,也让高进身后一众高家子弟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
但又很快化作了一抹果决,他们明白,此刻只有高进活下来,他们护送的这个东西才有可能交到京城那位王一的手里。
没有一丝迟疑,在这刀兵加身的最后一刻,他们将身上的真炁附着在自己身上,便朝着在他们身前,要用自己身上黄二大爷留给自己的真炁铠甲替他们挡下这刀兵加身的高进扑了过去。
自家兄弟的决绝与果断让高进猝不及防,还未来得及挣脱便被自家兄弟一个又一个压在了最底下,而他们自己则是化作一面面人肉盾牌,替高进扛下这刀兵加身的一击。
利刃加身,如皮革切物的声音在这片音域之内响起。
唯一一个硕果仅存的高家子弟此时吊在树干上,看着自家兄弟以身为盾,为大哥挡下这如凌迟酷刑的杀招,目眦欲裂,眼眶爆血,却又挣脱不开,只有绝望无声的嘶吼。
可对于犯下这无边罪行的两位日本音杀流高手来说,眼前这般场景却让他们放声大笑,乐不可支。
雪花化作的刀兵与血水化作的利刃化去,成了一地的血水,分不清哪些是人的血,哪些是马儿的血,哪些是泪,哪些是雪。
在这由高家一众子弟以身为盾的人堆里,浑身沾着自家兄弟之血的高进表情有些茫然爬了出来,缓缓站起,放眼望去,尽是自家兄弟的残肢碎块,眼前呈现的,皆是自家兄弟死前最后对自己说的话。
他听不见自家兄弟的声音,可却能看懂自家兄弟临死前的口型。
他们只有一句话告诉自己。
‘进哥,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把东西送到,让那王一替我们报仇!’
可此时的高进已经不想着将东西送到了,他看着前方这两个笑容无比灿烂的日本音杀流高手,想着只有最后那个词,报仇!
真炁在自己体内鼓动,练炁之人都有一个无师自通的杀招,便是引爆自己体内三丹之真炁,与敌手以命换命,也就是自爆。
音杀流的两人看出了高进动作,藏不住,可却没有一点担心。
音杀十郎一个示意,胞弟音杀三郎便牵动绳索,让那位仅存的高家子弟喘不上气。
“高进先生,你可别忘了,这里还有一位你的兄弟,他的丹田被我们封住,便是想要真炁自爆也做不到,你这样做可是将你最后一个兄弟也带下去了啊,而且,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们不怕你这一招,音域未成之前,你要突围我们确实拦不住你,可眼下音域已成,你便是自爆,这声音也会被我们音域吃下,返还回去,到时候便是尸骨无存了。
虽然我们会受伤,但你绝对完成不了你的任务,还是别为身死人考虑,多看看眼前人吧。这音域,进不来出不去,便是那京城王一近在咫尺,也不会知晓音域之内的事,东西交出来,咱们还有的商···”
音杀十郎的话音未落,手刚伸出,脸上得意的笑容一滞。
因为他发现自己伸出去的右手如同之前被他斩去头颅的马儿一样,不翼而飞。
而他们这个言语中进不来出不去的音域,也随着自己右手不翼而飞的那一刻,破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