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礼礼果然看到了拾叶下巴上青青的胡茬。
根本没留意两个人的姿势是否太过暧昧,笑叹一句:“总觉得拾叶小,看到胡茬子才想起来,拾叶也不小了,比我还大呢。”
说着轻轻推开陆铮的手臂,转过身将千里眼递还给了他。
陆铮握着千里眼的手一顿,自己最近总是说错话、做错事呢?
“风真大。我把门关上吧。”他盖上锦盒的盖子,若无其事地说着走到门边,再看了一眼拾叶,关上了门。
这才心安理得地坐下来端着茶盏喝了一口:“你怎么想到送千里眼给我?”
“正好碰到了。”崔礼礼拢了拢锦袍,没有多解释。
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陆铮有些无趣,叮嘱道:“我走了之后。你自己多加小心。”
从京城到出海港口,要十多日,再出海迎接使臣,算算回京日期,最快也要一个月之后了。
想了想,才又道:“你父亲那日出城摔下马,我总觉得并非偶然。你让他少出城吧。”
崔礼礼一惊,望着他:“并非偶然是何意?”
父亲整日乐呵呵地,生意上没有什么仇敌,怎么会有人对他动手?莫非是宣平侯府的人?
可真要动手也应该冲着自己,冲着父亲算是怎么回事?
“我那日捡到一枚江湖人用的石头,极有可能有人雇了些他们,想要动手。”陆铮将石头放在桌上,“我着人查了一下,确实有江湖人士进京。”
今日回桃花渡收拾行装,蓝巧儿才回的话。说是近日城郊确实有一些外地来的人,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身上都带着功夫。
崔礼礼捏着那光滑的石头,心中一沉:“大人为何不早说?”
“你一个小丫头,说了又能怎样?那些都是草莽,可不像艾米尔那样好杀。”陆铮平静开口,“出门带着你的小拾叶,最好别乱跑。”
拾叶的功夫,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对付这几个草莽,还是绰绰有余的。
崔礼礼敷衍地“嗯”了一声。
努力回想前世,父亲一直稳稳当当地做着京城首富,生意也顺遂。更没有摔下马的事。婚事定得快,中秋下定,年初嫁人,不过几个月。嫁人之后,县主府里忙忙碌碌她也无暇顾及娘家,只记得娘说过几次,说父亲的生意忙了些。
忙归忙,可从无后顾之忧。哪里像现在竟还有性命之忧!说到底还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
崔礼礼目光黯了又黯,神色说不出是哀伤,还是懊悔。
陆铮见她神情不对,又道:“我的人一直跟着他们,你不用太担心。”
她想起匿缗案虽然结了,可事情太过顺遂,这巧合之处,不由令人深思,又问道:“当初禁卫的那封认捐书,是怎么来的?”
“是我托禁卫的朋友帮忙周转。这马最终还是要进兵部的。想来是你父亲为兵部暗中买了这批马,要训练成军马才交货。”
这就说得通了。难怪父亲一直以为是兵部的谢大人出面解决的。
“邯枝一战,避无可避,你父亲买马必然也是为了这一战。城外异动可能与这个也有关联。”陆铮的语气有些沉,“到时,我父兄又要征战了。”
崔礼礼心中一动,明年三月出征,到时小将军会身负重伤,伤了“根本”,毕生再未娶妻。
“你兄长”她斟酌了一下语气,抬眼看他,“为何没有娶妻?长兄,又是小将军,毕竟沙场刀剑无眼.”
陆铮见她欲言又止,以为是女儿家羞涩地刺探,遂又眉心一紧,讽刺地笑着:“怎么,你想替小将军续香火?他的婚事是要圣人做主的,你绝无可能。”
这人怎么这样说话?什么叫替他续香火?
崔礼礼气结。手指捏了捏那枚杀人的石头,真想扔他脸上。
算了。
他有官身,又替自己查着父亲的事,还帮了自己好几次忙,总要让着些。
“我也就是随便一问。”她抿着唇,“祝愿陆大人一帆风顺。”
这是下逐令了?
陆铮握了握拳,气息也冷了下来。
拿着锦盒站起来,走到门口,想着门外还站着拾叶,他看看屋里的蜡烛,心中又生了计较。
“你帮我看看,这伤口可是还在流血?”
崔礼礼闻言走了过来,偏着头去看他的伤口。
陆铮看着映在门窗上两人似是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想着院子里拾叶必然也看见了,不免有些得意。
他拉开门,回头看她,却发现她根本没有送自己出门的意思,正垂着头研究着手中的石头。
想起蓝巧儿曾说自己是个“没心肝的”。她崔礼礼又何尝不是呢?
当真是一路人。
陆铮无所谓地笑了笑,扫了一眼院子里垂头站着的拾叶,大步流星地飞檐走壁,消失在夜色之中。
同一夜空之下。
皇城之内,却没有这么静谧温存。
太后突然咳嗽得喘不上气,连夜传了太医局的十来名太医到昌宁宫。
惊动了宗顺帝从颜贵妃的身上爬起来,穿上衣裳就赶过去。
昌宁宫里跪满了人,太后接连不断地咳嗽、吐痰,又咳嗽又吐痰,毫无停歇。
皇后早就候在殿外,听着这动静,觉得自己也喘不上气。
见宗顺帝带着颜贵妃来了,上前悄声道:“太后要急召清平县主入宫”
这时辰,宫门早就落了钥。再开宫门,罪同谋反。这道理谁都懂。
宗顺帝皱着眉:“朕去看看。”
小宫人挑开帘子,一股浓香灌了出来。太后躺在床上,咳得勾起了身子。
喘着粗气道:“哀家.咳咳咳.怕是不行了,咳咳咳.清平怎么还不来?”
床边的白皮子小宫人,跪了一整日,身子摇摇晃晃的,几欲晕厥过去,见到宗顺帝来了,又立刻掐掐大腿,让自己挺直了些。
宗顺帝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去。
坐在床边,替太后拍背,好言相劝:“母亲,宫门落钥,非叛不开,这是始太祖定下的规矩。现在三更,待到四更二点,宫门就开了。儿子就去请清平入宫。”
太后的胸口起伏不定,佝偻的手指一把抓住宗顺帝:“你想等着哀家死了才让她进来吧?哀家要见清平!立刻!”
“母亲!”宗顺帝扣住她的胳膊,“儿子是一国之君,国法家法,前朝后宫,谁都盯着儿子!朕为清平一人开门,看似是全了孝道,将来言官口诛笔伐,你以为清平就能好过?!”
“国法、家法?”太后喘息着,森然而笑,“你不用那这个来搪塞哀家!言官口诛笔伐,伐的应该是你!”
宗顺帝大掌一紧,眼眸一冷:“太后在说什么?”
“哀家知道,你向来视清平为眼中钉,觉得她是你左丘家的污点。”
“你是我生的,你的那些心思,我清楚得很,待我咽了气,你势必要对清平下手。”
宗顺帝被戳中了心思,脸上却一脸冤枉:“母亲何出此言?她是儿子的妹妹,血浓于水,一家人,儿子怎会对她下手。”
太后冷笑了一声,又咳起来,这一次咳得像是五脏六腑都要扯出来一般,缓了许久才道,“要么,你赐婚崔家,保清平一生平安。你继续当你的千古一帝。”
她枯树般的脸上,一对年迈的眼珠迸出戾光:“要么,崔家的生意,圣人就别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