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对之后,掌柜们信服了。
这东西他们从未留意过,原以为是蹭到了印泥,哪知是防止被人调包的记号。
崔礼礼关上门,示意两位掌柜坐了下来,亲自为二人斟了一盏茶,才蹲下来行了大礼:“请叔叔伯伯救我爹爹。”
李掌柜闻言一惊,忙扶她起来问缘由。
崔礼礼这才将崔万锦被查缗入狱之事说了。
“不好办呐.”两个掌柜思索了许久,异口同声地说了这四个字。
有利就有缗。现在人已被抓,说明已有了实证,再做虚账,实在是难。可若商户们真按着律法上交,再好的营生也办不下去。
“我想着,是否能将所有获利的钱都归结到咱们这里?咱们这里亏空大,自然能做平。”
李掌柜摇摇头:“这划拨银钱之事,并非如姑娘想的那样简单,首先要有约定的文书,票号划银子抑或是押送银两,都是有记录的。查缗官最懂这个,势必要查,作假恐难上加难。”
张掌柜是个矮矮胖胖的老头,他想了想,试着问道:“若是做几个欠款的文书呢?”
李掌柜闻言瞪了他一眼:“蠢啊,曲县等地离此处尚有几天路程,再说那边铺子都封了,如何做得了?”
商量来商量去,一整日,没有寻出一个解救之法。
崔礼礼听着他们商量,心思飘得有些远。
算算日子,娘一定到了樊城,也必然已经发现自己不在车上。
出发前,她已给了春华一封信,让春华务必交给娘。只希望娘在担忧父亲安危之余,能够担当起来,做好自己安排之事。
崔礼礼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两个掌柜:“我有一策,虽不算高明,但或许可行。”
离开京城之前,她特地去寻陆铮。银台司掌管天下案牍,自是也包含了各城各县的文牒。
陆铮说,入城出城都有记录,但有一个遗漏之处,是当年始皇帝在位时,刻意留下的。
所有进出城路引和公文,都只写了人和货,却从未写过马匹。
崔家本就做马匹生意的,之前为朝廷买过几批战马,这才起了家,才有了今天的京城首富。恰巧在定县有一个经营多年的马场。
“姑娘的意思是”李掌柜听她一说,似乎明白了一半。
再一想,他抚掌而笑直呼“妙极!”
三人商量了一阵,二位掌柜立刻起身前往草甸子的马场清点马匹。
崔礼礼为了赶路,几日未曾认真合眼,这才得空回栈,一沾着床铺就睡着了。直至第二日晌午,才醒过来。
可李、张二位掌柜迟迟未归,她又等了一日,眼看着过了晌午,仍旧未得消息。她不由地有些心慌起来。
莫非他二人得知父亲入狱的消息,起了叛心?那马场里的马
糟了!!
她来不及多想,纵马飞奔,直直冲向城外的草甸子。
草甸子是位于山顶上的一处平坦的草地,四周皆是丛林,水草肥沃,是极好的养马之处。
崔礼礼小时候曾跟着父亲来过这里,依稀还能记得马场的位置。
待她赶到时,天色暗了,凭借着远处几点火光,驱马向前。
入秋之后的山顶,夜风渐凉,四周响着高低起伏的虫鸣。
她揪住自己的衣襟,顺道又摸了摸藏在身上的匕首。
匕首是在桃花渡那一晚,陆二“借”给她的,说是要她看到匕首就想着她欠他人情。要她回京城时,必须“完匕归陆”。她笑着答应了。
有了匕首,似乎心安了许多。
她轻轻赶着马儿,在黑夜中前行。
眼看着距离那火光不足百丈之远,身后突然窜出一道黑影,直扑向她的后背。她来不及反应,就被人给钳住咽喉,腰间一紧,她被黑影提下了马。
不会这么惨吧?荒郊野岭,死于非命?
她连忙去摸自己藏在腰间的匕首,匕首不见了,却摸到一只冰冷的大手。
大手像一条巨蟒,死死地钳着她的腰,叫她动弹不得。掐在咽喉的手也是冷得出奇,她想要用手去掰,那手却收得更紧了。
“别动!”身后的男人的声音里饱含着怒气。
这声音是韦不琛?
崔礼礼一愣,手扒着他的手指,忘了松开。
他怎么在这里?莫非又是什么绣使办差?怎么每次都能遇到他办差?这次再办砸了,可不能怪她了吧?
既然也算是同路人,她就放弃抵抗了。
又跟一个男人有了贴身的接触。
崔礼礼的身体被禁锢,却早已心猿意马起来。甚至拿着韦不琛跟陆铮做起了比较。
韦不琛的呼吸绵长均匀,但是心跳得比陆铮快,箍着腰的手臂摸起来和陆二差不多结实。
至于这温度,他的手还不如她的暖和呢,更是比不上陆二了。韦大人多半是为国事操劳过度,虚得厉害。陆二那人,精明得像狐狸,每日能睡到下午才去银台司,自然精力旺盛火力壮了
还能比什么呢?
味道!对,两个人的味道完全不一样。陆铮身上似乎是墨水的香气,毕竟是个执笔。
而韦不琛这是什么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她微微偏过头,想要仔细嗅一嗅。哪知掐在咽喉的手又收紧了。
韦不琛一身墨黑的斗篷,从头笼罩到了脚,为的是不被人发现。怀里的人儿却像一只小狗,动着鼻子,四处闻味道,马场附近除了马粪味,还能有什么?
他沉下心,想要专心抓捕蔡胜远几人。
可他的指腹下突突跳着,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掌心覆在她的咽喉,那动静是她的心。
她的脖子很暖,不,是滚烫,烫到他缩回了手。收回来的手,不知道该放在何处,捏捏手指,那心跳似乎还留存在指尖。
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另一只手紧紧箍着她的腰。衣料娑娑摩擦着,也透着温度,那温度像是被蚂蚁在啃噬他的手臂一般,他想收回来,又怕她乱动,只得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的头发就在鼻尖底下,幽幽的玉兰香味顺着一缕发丝黏在他的唇上,酥酥的,麻麻的。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前日,她对自己说“我俩很有缘”。
又想起郭久对他说“她似乎心悦于您呢”。
心底蔓延出不可名状的陌生情绪,这情绪滋生得极快,从心底蹿升到他的咽喉,钻进耳朵,不知道是什么声音,扑通扑通地在耳边轰鸣。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灭掉耳边的巨响。
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将压在胸口的似疼非疼的东西给驱赶开去。
他在黑暗之中皱着眉,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稳住自己。
低下头,在玉兰花香中,用仅有两人听得见的嗓音对她说道:
“你又来坏我的事。”
这句话原本是用极冷漠极厌恶的口吻说的,可声音太低,话一出口,竟透着几分宠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