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无尘在永王山妙智寺安顿下来后,表面上每天礼佛念经、参禅打坐、出坡劳作,做出六祖慧能一般的苦修模样,表现得十分虔诚,实际上心怀鬼胎,暗地里寻宝觅藏,在壶溪两岸到处转悠。
无尘和尚来中国前就接受过系统的汉语和中国文化培训,来了后又十分注重学习和吸收,很快成为不折不扣的“中国通”。
在中国古文化方面,他的修养早已远远超越普通的中国人,甚至是普通的读书人。
他想,李煜自号中隐、中峰隐者、石莲居士,死后又偏偏葬在了石莲峰下的钟石塔,这难道仅仅会是巧合?说不定他生前就来过这里。
对了,史载李煜的祖先李重耳就葬在这一带。那么做皇帝的李煜来过这里,喜欢这里,以此地山峰取号,最后留下遗言叶落归根,也就顺理成章了。
既然李煜如此,那么,金台呢?会不会也看上了这一片大好的溪山呢?
无尘自奉命寻找《拳法指津》后,特意花了很多心血,对岳飞、周侗、金台一脉作了深入的研究。
这一研究,让他大吃一惊,金台一脉,几乎全是中国历史特别是军事史、武术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哦。
岳飞是个神人,不仅武功盖世,连诗词、书法都是超凡绝尘。他的《满江红》词,慷慨激昂,有气吞万里之势。连其书法,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由此,无尘和尚对岳飞的师祖金台——这位中华武术的集大成者——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
既然连远在金陵,吟诗作赋风花雪月的皇帝都能找到这里,何况家乡就在附近,擅长骑射和搏杀的英雄呢?金台生前到过这里的概率就更高了。
金台的老家就在稠州(古称乌伤)佛堂,离此也就一百多里,路途不远。
再是古时候,甑山、壶溪一带寺院众多,并且有山水之利,环境清幽,很容易吸引看破红尘的金台。
金台从小就在稠州佛塘村的寺院玩耍,也在那里被蛋子僧收为徒弟,初次接触到功夫,打下了基本功。后来又跟河北田七、红云法师等学艺,可谓从小就跟佛门结缘,历经坎坷后心灰意冷,归隐佛门,寄情佛学,原是很自然的事。
何况金台本就不爱金银,不贪女色,不图名利,那在奸臣蔡京等人的迫害之下,遁入空门,实在是最为相宜的。
但其家乡的寺院,如小时候频繁进出的法惠禅院和双林寺,显然无法为他提供安全的隐身场所,也无法让他的身心得到安宁,所以自然只能投身异地。
再说,这些年来,河野以开药店为名,侦查了秦梦的许多地方,当然也包括寺庙和道观,但地域基本上局限在江北。
哑巴后觉认识无尘后,却极力劝他将侦查的重心放到江南,将隐蔽于高山之上的永王山妙智寺作为其实施“落樱”计划的据点。
后觉的建议,让无尘如梦初醒,意识到这些年之所以在江北无所建树,原来是重点搞错了,趁此机会,赶快调整,于是立刻行动,再一次如法炮制,靠着手中的光洋,敲开了妙智寺的大门,得到了真定方丈的信任。
站稳脚跟之后,他就从妙智寺出发,开始地毯式地搜寻金台遗墨。
他首先探访了位于壶肚永王山脚的万春寺等寺院,再去访了壶颈石莲峰上的神僧庙。
在神僧庙,他终于嗅到了金台的气息。
那个叫遍慈的住持,捧着无尘给他的两块袁大头,把无尘引到自己的卧室,然后从樟木箱底翻出一本发黄的书。无尘一看,眼球都差点鼓出来了,双目顿时睛光灼灼。
那是一本《金台拳谱》,内含三套拳法——八卦拳、猴拳、降妖拳!
遍慈告诉无尘,听师父说,另有一部分当年遗失了,叫《拳法指津》,讲的是金台的练功体会,属于心法。
心法当然要远远高于拳法啊,却遗失了,无尘心疼得连连跺脚。
“不过,即使是这《金台拳谱》,也仅仅是手抄本,不是原件。”住持遍慈的一句话,让无尘的心凉了一半。
“那原件去了哪里?”无尘急切地问。
遍慈狡黠地看着无尘,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欲说还休。
无尘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叠美元,往他手心里一拍。
“喏,在那上面,”遍慈带着无尘出了庙门,往左前方一座山峰一指,说,据庙志记载,金台临终前“携书跃麂壑,消彼石莲峰”,故此推断金台圆寂在石莲峰的石洞里,《金台拳谱》真迹和《拳法指津》也应该是在那里。
正是雨霁时分,无尘看过去,那石莲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恍如石莲盛开在云天之上。
一只鹰隼,正伸着翅膀,盘旋着从石壁旁掠过。
无尘对着那山峰发呆。
刚才遍慈告诉他,那山峰下面是万丈深渊,当地人叫它为“惊麂壑”,说是角麂到了那里,都会心惊胆战,可见其险要。
下山时,无尘遇到一名樵夫。为谨慎起见,他也不打招呼,不对视线,转过身擦肩而过。
却说这无尘下山时路遇的樵夫,你道是谁?燕自立是也,现在已经是新四军云千武工队的副队长。
原来,日军投降以后,开始分批撤回日本。按理,日军电台的活动应该慢慢少下去才对。但有一段时间,日台的活动反而十分频繁。这一反常现象,引起了中共高层和新四军军部的高度警惕。
上级提示云千支队武工队,要特别戒备日特的垂死挣扎搞破坏,搞文物偷盗,密切监视日特“落樱”计划实施和国军“扫叶”行动情况,保护好国宝文物。
燕自立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到石莲峰神僧庙看看。
这家寺院,是秦梦最高的一处宗教场所,又位于东南部的深山老林之中,属于浦阳、暨阳、秦梦三县交界地,地理位置非常隐蔽。
神僧庙大有来历。
传说中的神僧是一位武功盖世的武僧,只是不清楚其俗家名字。后来连慈禧都慕其事迹,题了一块金匾来挂上。
当地老百姓叫这庙为“神僧庙”,可慈禧出手,就多事了,题为“圣僧禅寺”,名字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但老百姓不买账,依然叫它“神僧庙”。
这庙远处深山,山道又陡,平日里人迹罕至,连樵夫都轻易不会上来,更别说普通游了。可刚才与燕自立擦肩而过的,明显就是个外人,而且皮肤白净,还不是个务农人。这马上令他警惕起来。
到了庙里,见东西堆得杂乱无章,地上满是枯枝败叶,这燕队长的心情就坏了不少。到了大门口,叫半天那和尚才从里屋出来。
燕自立打量这和尚,只见他双颊浮肿,眼光浑浊不堪,还挂着两个眼袋。
没穿袈裟可以理解,可也没着衲衣,譬如海青、大褂之类,而是套着一身脏兮兮的山穿的短装,上面还污渍斑斑,一看就知道很长时间没洗了。
这燕自立素来敬重出家人,今见其仪表不整,心中已有三分讨厌,于是没好气地问:“刚才可有人来过?”
遍慈张着嘴没说话。
燕自立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拔出20响就顶在对方脑门上,说:“信不信?一枪打死你,我可一点都不会后悔。”
遍慈吓得慌忙举手,说:“好汉息怒!我说!我说!”于是把刚才无尘的来意都说了,只是没有说对方给钱的事。
燕自立说:“住在这里,你就给我好好地管住这寺庙,也管住《金台拳谱》。如果哪天来我发现这拳谱没了,要你的脑袋!”
遍慈一个劲地说:“不敢,不敢!请好汉放心,放心,我一定替国家管好寺庙和里面的宝贝!”
这燕自立看看面前耸立的石莲峰,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匆匆离去。
他一路走一路想着那个白白净净的路人,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便坐了竹筏直下木塔潭、金刚潭,再弃筏行经楼村、上南坞等地,取道野牛岭、站桶石、小水顶、青草、邓家、西坞里等地,翻山越岭走捷径,仗着两条“飞毛腿”,于天黑前赶到了屏峰园,把情况向做了多年新四军联络站站长的周老爷子作了汇报。
而老爷子又及时让白苏、紫苏姐妹把情况传递给了新四军云千支队的交通员,也顺便告诉了秦时月。
旧檀有《题神僧庙》诗赞曰:
一入壶溪景转幽,
烟云环绕旅人愁。
石莲峰上神僧庙,
慈禧题额在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