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车,从殡仪馆方向,向着市中心,一路飞驰。
陶星璨紧握着方向盘。
提着摄像机的络腮胡跟拍摄像大哥,也慢慢松弛下来,他发现,灵车也没那么可怕。
当然主要原因是后面的货箱,装的是一具空棺材。里面没有尸体……
而林弦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双眼闪烁幽芒。
郑春和,还有那个年迈的老者,两头鬼魂,都蜷缩着,贴在林弦身体的左侧。那个老人的半个身体,都被挤出了车外,只有半个躯体挂在车上,幸好郑春和死死地拽着他。
他的脑袋,在车外,被狂风都给吹散了。
于是老者很努力的至少把自己的脑袋给安置在车厢内。
这一幕,看得林弦都心酸。
他压低了声音。
“老人家,年龄不小了吧!”
老者嘿嘿干笑两声。
“八十六啦!”
“也算是高寿,死了也是喜丧……”
林弦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八十六岁的死老头,挂在时速六十迈的灵车上,就为了给他们带路……想想都觉得心酸。
但那个年迈的老头脸上,却带着笑容。
“鬼差同志,老哥哥,我没事,我撑得住……”
“我虽然没去过高句丽,但我年轻的时候,也曾,上山下乡,干过农活儿!”
“后来下乡结束,返回城里,重新工作……我虽然自十二岁之后,再也没见过我哥哥,但我知道,我成年之后的人生,因为烈属的身份,其实受过很多优待,八十年代,还被聘请到大学教书……您妹妹要是没有出意外……”
“对了,老哥哥,我叫傅国良,我哥哥叫傅国强,他当年在第四十军,您……或许认识他?”
郑春和愣了一下,他眉头微蹙,似乎在仔细思索,但还是摇了摇头。
傅国良,张了张嘴,最后叹息一声。
“也是,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哥哥的尸体,现在还在高句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送回来。”
“我原本强撑着不闭眼,就是想等着哥哥的尸体被运回国,但可惜,终究是没等到。”
郑春和,把头低了下来。
“你哥哥,肯定也很想回家的。”
“但是没办法……”
“我们当时在高句丽的时候,看见那边的人民的生活是很悲惨的,当年鬼子在我们的国家横行霸道几十年,烧杀抢虐,军阀也是混账,当时我们就想着,绝对不能让美国鬼子再来我们的国家横行霸道了,所以,我们就是死也绝对不能让他们前进半步。”
“四十军……我有印象,我们两军曾经一起在阻击美军进攻汉城!”
“那一次,死了很多同志,那也是我经历过最艰苦的一次战争,当时,我们部队,负责守住三五零高地,阻击美军骑一师,切断他们北进的路线。”
“美国人的进攻方式,其实很单调,先用飞机、大炮对准我们的阵地,狂轰滥炸,之后再派兵团冲锋,但是那一次,洋鬼子的进攻几乎疯狂,密集的炮弹倾泻下来,几乎把整个山头都削去了一截……”
“炮火声刚刚停歇,一队步兵就向我们的阵地发起冲击。这些士兵应该是第一次和我们交手,他们以为强大的炮火已经把我们击溃了,登上阵地的时候,洋洋得意,大摇大摆!他们以为自己身上穿着防弹衣,就天下无敌!”
“愚蠢,防弹衣?防个屁,照样打死他们……”
“等他们冲上了阵地,我们一下子,就从残破的坑道里一跃而起,对准这一队敌人猛烈开火,将他们绝大部分击毙。但这群洋鬼子,很快就重新组织了兵力,大概一个排……”
“他们冲上来一次,我们就打退他们一次,阻击战,打了几个来回?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这群洋鬼子,忽然不再进攻……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们再次开始火力猛袭,变本加厉,数不尽的大炮,坦克,飞机;从天上,落下数不清的燃烧弹和炮弹。”
“本就满目疮痍的阵地更不像样了,不少战友,在炮火中牺牲了。炮轰过后,黑压压的敌人大举出击,他们端着机枪,带着钢盔,穿着防弹衣,那时候,我们连的指战员,端着枪,第一个冲了出去……”
“因为他不知道阵地上,还有多少人活着,他自己站起来,充当一面战旗!”
“当时,我的身边,是我们班长,他叫申长思,他被弹片击中右眼,我想要背他下去,但他不同意,他说自己可以用左眼瞄准;后来,他左腿、右臂,全都负伤,但还他是不肯撤下来,他说,“只要敌人敢靠近我,我哪怕用牙咬,也要咬死几个!””
“最后他死在了那次阻击战里……”
“当时战场上,还有一个卫生员,姓孙,叫孙殿军,他在阵地上救助战友时,被敌人的子弹打中腹部,肠子溢出腹腔。”
“当时受伤的战士太多,只剩下最后一个急救包了,我当时就在孙殿军身边,我也负了伤,但伤口没他严重,他毫不犹豫地把那支急救包,用在了我身上,他跟我说:“你的枪法好,能多杀几个敌人,作用比我大。””
“我当时想哭,但是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来,敌人就又冲上来了……我只能端着枪瞄准,眼泪和沙子,炮灰还有战友们的鲜血混在一起了……”
“死在战场上的同志,我们的关系都很好,我们生死相依,亲如兄弟,但我连为他们流泪的时间都没有,我们是战士……”
“当然,我们也有撑不下去,精神要崩溃的时候,我每次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起家里的妹妹……想起家里的还有亲人在等我,我不认识你哥哥,但我相信,他和我是一样的。”
“你没能再见到他。”
“但其实,在高句丽战场,他在梦中,已经见过你无数次了。”
……
郑春和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很羡慕你哥哥,真的,他虽然牺牲了,但他的家人有美满的一生……我的妹妹要是也能和你一样就好了。她没有死在她的二十四岁就好了,她也可以嫁人生子,慢慢变老,儿孙满堂,寿终正寝……”
郑春和没有再往下说。
他其实不太会安慰人。
但他总觉得,应该和傅国良说些什么。
可他又控制不住的想起了妹妹。
他想要道歉。
可他却发现,付国良此时竟然捂着脸,身体颤抖,竟在呜咽。
不仅是他。
灵车驾驶舱的后面,也传来一阵阵的鬼嚎和呜咽声。
竟是那群从殡仪馆,非要跟来的鬼魂们,也听到了郑春和与傅国良的对话!
他们哭嚎的比傅国良还要大声。
但很快,这份悲伤,全都转变为了对王福,刘春霞一家的愤怒。
“天杀的,要不是那一家子畜生,老英雄的妹妹,也能和傅老爷子一样吧。”
“就算没那么好,也不会这么差!让那一家畜生偿命。”
“到了吗,到了吗?什么时候动手,第一次杀人,怪紧张的!怎么他娘的还没到啊!诶,我分明看到周围的灯光都变多了,这不是市郊了吧……”
“啥眼神啊!人死了,眼神还变差了?这分明已经回到了市区,我都看见我家了……”
“我也看见我家了,再过不久,就是傅老头,提到的和平村小区了,鬼差同志,指挥我们吧!”
……
坐在灵车副驾驶位置上的林弦,此时也终于抬起头,眼神闪烁幽光。
他忽然转头,看向一旁,开车的陶星璨。
“咱们车上,这具棺材的户,家在和平村小区附近,你把灵车停在和平村小区门口就行了。我的同事,明早会来这里,把户接上后,带回殡仪馆。”
陶星璨点了点头。
她按照林弦的指挥。
把灵车,停在了距离和平村小区,只隔着一条街道的停车位上。
这里已经是京城的市内二环。
虽然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
但市区附近,仍旧灯火通明。车流不息。
回到市区。
无论是打车还是叫网约车,都很方便。
扛着摄像机的跟拍摄像大哥,此时也长舒一口气,终于离开殡仪馆那个鬼地方了。
但是该死的,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自己身边,阴森森的。
尤其是自己的肩头,又沉又冷,像压着两块冰冷的石头,自己的肩周炎又犯了?
络腮胡摄像大哥,根本不知道,他的肩膀上,其实趴着两只鬼。
从殡仪馆跟来的鬼魂太多了,几乎塞满了这辆灵车的每一个地方。
甚至还有一堆鬼魂,一路上,都是吊在车底下。
但哪怕这样,都没能阻止这群鬼魂,跟过来的决心……这是他们在人间最后的疯狂,也是对郑春和,多年前的牺牲的回报。
而这时,陶星璨也转过头。
她亮闪闪的大眼睛,盯着林弦。
“反正不怕回不去家了,要不咱们一起去吃个宵夜吧……我请。”
跟拍摄像大哥,听到陶星璨的话后,立刻扛起摄像头。
这一晚上……
终于他娘的有点正经的,像是恋综的镜头了。
要是两人现在不是坐在灵车上,就更好了。
林弦挑了挑眉,他环视了一圈儿灵车上的鬼魂,忽然点了点头。
“好啊!当然可以……”
“不过我要把灵车的位置,还有情况,发给我的同事,我还要核对一下户信息,你们得给我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
“这样吧,你俩先去附近,找个路边摊,坐一会儿,等我一下。”
陶星璨还有跟拍摄像大哥全都愣了。
跟拍大哥,更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兄弟,人家女生约你吃夜宵,女生请,你竟然还要让人家女生再等一个小时?你是嫌直播间里,骂你的观众还不够多吗?女嘉宾,你没脾气吗?这种情况下,夜宵就别吃了。!”
但陶星璨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没问题,就是可能又要辛苦摄像老师了。”
摄像大哥眨巴了两下眼。
“我也没问题,工作,这本就是我的工作。”
而与此同时。
灵车上的鬼魂,也都在纷纷抱怨。
“鬼差同志,复仇要紧,这时候吃什么夜宵?”
“羡慕啊!我在鬼差同志这个年纪,身边也曾有这么漂亮的女同志,对我一见倾心。”
“别吹牛逼了,你也不看看你那张老脸……鬼差同志,到底什么时候带着我们复仇。我们都已经磨刀霍霍了……”
……
鬼魂们的催促和抱怨,此时的林弦,却像是没听到一样。
他先是推开了灵车的大门。
带着陶星璨和跟拍摄像,一起从灵车的驾驶舱跳下,随后笑眯眯的,和陶星璨商讨了一下,选择附近的哪一家路边摊比较好……
在确定好餐馆后,他又目送陶星璨和跟拍摄像离开。
当这条街道,终于只剩下林弦,这一个活人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
与此同时,这条街上的所有路灯,灯光忽然暗了下来,还有几盏路灯,灯泡忽明忽暗的闪烁。
街道上,莫名其妙的升腾起一层雾气。温度似乎也下降了几分。
林弦站在街道的正中央,忽然打了个响指。
“好了,诸位,生人已走,复仇开始。”
林弦的嘴角上挑,面色阴森,他的身边,鬼影重重,如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