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亲友旧顾们都来探丧,贾琏、贾芸听说,也放下手头的事,赶回了府里。
如今“贾珍”停灵正寝,择了吉日成殓。
贾蓉贾芃是亲子,都应守灵在侧。
贾琏奔至停灵之室,痛哭一番,然后过来见贾敬。
贾敬推说丧子之痛,痛不欲生,犯了旧疾,不愿出来见人。
彼时族里众人都来了,尤清之便托了贾琏在外做主。
内里领着王熙凤、惜春与族里女眷等人应灵旁哭泣。
其余合族人丁并家丁诸人,都各循旧制行事,并不紊乱。
里头贾敬又放出话来:贾珍乃横死,竟该早日出殡辞灵。加之天灾刚过,不必太过抛费,一切从简。
众人听了虽觉得贾敬心狠了些,但想起这位老爷行事本就与常人有异,遂也略过不提。
丧信一去,亲朋你来我去,不能胜数。
尤清之又趁此机会,把王熙凤引荐给金陵各官眷。
甄夫人似模似样地“安慰”了尤清之几句,暗里实则讥讽她如今成了寡妇。
官眷们听在耳里,不敢插嘴。
扬之不忿,又怕给姐姐惹麻烦,咬牙瞪着甄夫人。
婉之上前扶住姐姐,尤清之趁势靠在她的肩头哭泣起来。
众人都觉心酸,忙来相劝:“人已辞世,哭也无益。夫人还是莫管其他,且商议如何料理吧。”
尤清之拭泪道:“我倒是想大办一场,以慰大爷之灵,只父亲又吩咐不许抛费,我竟两难了。”
外头的人不知底细,倒也真替她考虑起来。
甄夫人此时再说什么,反而显得刻薄了。
唐夫人便道:“世人都说‘丧与其易,宁戚。’后人悲切才是真孝,也不必靡费图好看。”
唐晋卿这个救灾的钦差,如今被皇帝“贬”到了金陵做道台。
只说他跟着江南众官员借了粮,自然要盯着江南还完这笔账。
唐夫人也随他举家来了金陵。
她一发话,众人纷纷附和,甄夫人倒是冷着脸不说话了。
尤清之点点头:“只好如此。”
外头又有人来回话,尤清之便带了歉意道:“杂事繁多,我竟不能陪了。”
众人忙说不必费心。
尤清之又拉着王熙凤的手:“凤妹妹,你替我招待诸位。”
王熙凤遂应下不提。
她虽年轻,但也精明才干,能说会道。
加之唐夫人在,又极向着贾府说话,王熙凤自然更得心应手。
虽与金陵女眷并不相熟,有惜春在旁提醒,倒也算得上尽如人意。
尤清之出了门,银蝶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尤清之点点头:“你去告诉他,就说大爷去了,我忙于丧事,抽不出空来。”
银蝶憋笑去了。
就这么原话告诉了贾珍。
原来贾府临街大门洞开,旋在两边起了鼓乐厅,两班青衣按时奏乐。
待在苍劲院的贾珍也似有若无地听到了哀乐声。
只是想出去也不能,只能在屋里砸东西。
守着的护卫只能给连华去信,连华来问银蝶奶奶的意思。
贾珍听说,愣了半晌:“你说谁去了?”
连华双手抱胸:“我们家大爷去了。”
“大爷?不是老爷?”
连华嗤笑:“我们家老爷身子健朗着呢,您没听错,是我们家大爷。”
“那,那,那那我是谁?”
“谁管你是谁。”
贾珍忽而惊道:“尤氏!她想害死我!”
连华无趣地拍拍手:“你好端端地在这站着,谁想害死你。”
“我要见老爷!我要见我爹!”
奶奶的话带到了,连华也不想理他,转身却见贾敬站在树后,也不知看了多久。
连华一慌,怕坏了奶奶的事,瞪了贾敬身后的护卫一眼。
这里都是尤清之的心腹,因而贾敬一到护卫便上前拦住。
贾敬却一语道破贾珍在此,护卫无法,只得让他进来。
“老爷,这……”
贾珍也看到了贾敬,忙扒着窗棂哭啊喊啊,求贾敬救他出去。
到了这时,贾珍也学会了审时度势,竟没有再拉扯尤清之骂一句话。
连华忧心地看着老爷:若是老爷让放人,要不自己先把他打晕了送回去?
正想着,贾敬发话了:“救你什么?你不是好好活着吗?”
贾珍傻眼:“可外头的丧事……”
“那是我儿贾珍的丧事,与你不相干。”
连华松开了拳头。
“我,我我我……”
贾珍惊惶之下竟说不出话来。
贾敬见此又道:“我已上了折子,让蓉儿承袭爵位,此后,就没有贾珍这一号人了。”
“父亲!爹!那我呢?”
贾敬也不理会,吩咐连华:“苍劲院是我儿的院子,如今他早早去了,未免睹物思人,从此以后,将这苍劲院封了,再不许人进来。”
连华脆声应是。
贾敬转身想走,贾珍在后头又哭又闹。
贾敬停住了脚步,贾珍以为迎来了希望,却听贾敬对连华说:“清丫头不是与黄大夫交好,怎么不拿一副哑药来?随他这么闹,外头的人听见了如何好?”
连华拱手道:“我知道了,老爷。”
贾珍听闻,瘫坐在地上。
灵堂之上,贾蓉领着两个弟弟哭灵。
贾芃懵懂,贾蔷倒真心地掉了几滴眼泪:一则为了从前那点子情分,二来他以为尤清之是为了给他报仇杀了贾珍。
若是叔祖和哥哥知道怎么得好,一个是贾珍的爹,一个是贾珍的儿子,贾蔷想想便几欲要昏厥过去。
贾蓉见贾蔷面色灰白,借着烧纸的空当侧身挡住了贾蔷,轻声说:“蔷儿若是身子不爽,先下去休息一会儿,这儿有我守着就成。”
贾蔷心里更添一层愧疚,可又说不出口,脸色也愈发不好了。
又有来上香,贾蓉只得跪回自己的位置。
贾蔷撑了一会儿,竟生生往后倒了下去,好在身后的贾芃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把头撞伤。
贾蓉忙让小厮上来把贾蔷抱回去休息。
贾蓉看了一眼贾芃,心内叹息:只怕那人也只能得姑姑和蔷儿几滴真心的泪罢了。
正想叫贾芃也回去休息,只听外头鼓乐一奏,是烧黄昏纸的时候了。
这晚贾府人来往不绝,幸得外有贾琏贾芸,内有王熙凤,尤清之也省了五六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