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延和斋。
殿内无风,可刁线歹的背后此刻却是冷飕飕的,如坠冰窟。
四周满是银甲武士,面甲缝隙中的射出来的冷光,全都笼罩在,以五体投地之姿,跪在地上的哀牢军民宣慰使刁线歹的身上。
殿内也没声音,寂静的吓人。
静得刁线歹能听见他自己,慌乱急促仿佛要打破胸腔的狂乱心跳。
“下..臣...哀牢军民宣慰使刁线歹....叩见大明大皇帝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颤抖着用生硬的汉话,说出他可能想到的,最虔诚的语言。
但是,却没得到任何的回应。
其实无声也是一种回应,一种冷漠,漠视的回应。
这让他更加的惶恐起来。
在他的记忆中,大明的皇帝不应该如此。还记得他小时候,他的父亲上一任大明帝国册封的哀牢军民宣慰使来觐见洪武皇帝时,大明的皇帝亲自执手相迎,赐予美酒金玉。
可是现在,他却只能匍匐在地上,看着面前银甲武士的战靴。
大明的皇帝是召见了他,但似乎也不是很喜欢他。
忽然,皇帝的声音响起,“宣慰使抬头!”
那是一个淡淡的,高高在上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用轻轻地口吻,说出了不容违背的命令。
刁线歹慢慢抬头,眼前出现了一道珠帘。
珠帘之后是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坐在明黄色的软座上。
他只是看了一眼,马上又飞快的低头。
因为皇帝的那双眼睛,很是骇人....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
刁线的目光移动,先是看见一双杏黄色的绣龙靴子,然后目光向上移动...
浑圆的肚子,把龙袍上的盘龙撑得有些变形。
一条本该在腰间的玉带,随着来人的脚步,还有来自鼓鼓囊囊肚子的压力,不断的下坠....
再然后,一张笑呵呵人畜无害的胖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刁线歹心中一寒,赶紧低头。
皇帝的目光让他恐惧,眼前这个胖子的目光则是让他心寒。
被他笑眯眯的看着,就像是被毒蛇盯上了....
“皇上有话问你!”
朱高炽先是看了一眼珠帘后的朱允熥,然后才笑着开口。
他自认为这种口吻和语气没什么,可却在瞬间,让刁线歹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外边那位安南的陈朝皇孙,是真的吗”朱高炽继续道。
刁线歹心中一惊,赶紧道,“千真万确,货真价实!”
“真他娘的粗鄙!货真价实是这么用的吗”
朱高炽心中鄙视一句,然后继续开口道,“宣慰使和那位陈朝的皇孙,认识多久了”
“三年.....”刁线歹不假思索,“下臣为继承爵位时,曾在安南游历,那时结识的陈王孙!下臣他和一见如故,结为好友!”
他一边说,一边脑中顺着这条线迅速的思索。
“你为何不来大明游历”朱高炽忽然加重语气。
“下臣当时.....下官当时....”刁线歹怔了怔,仓促的开口道,“下臣是在安南有亲戚,下臣一位姑母嫁给了安南陈朝王族子弟,说是游历其实就是探亲,在探亲的过程中,认识了陈王孙!”
“哀牢和安南不是有仇吗怎么还会通婚”朱高炽又快速问道。
“嗯.....下臣姑母之所以嫁给安南王族,也是和亲之故!”刁线歹说着,忽然抬头,“陛下,我哀牢小国这些年来饱受安南黎贼欺凌......”
“你姑母所嫁陈性王族之人,姓甚名谁”朱高炽直接打断刁线歹,眯着眼问道,“在安南陈族之后排行多少,世系如
何”
“这....”刁线歹额上阵阵发热。
“既是和亲,你那姑父的世系你应该清楚吧”朱高炽又笑问,“可会写汉字”
“下臣粗通笔墨!”
“给他纸笔!”朱高炽看了眼周围的甲士说道。
几名银甲武士听得真真的,但依旧纹丝不动。
朱允熥对着其中一人,微微颔首之后,这才有人走出殿外,而后捧着文房进来。
“写!”朱高炽也懒得吩咐那些武士了,他知道他支使不动他们,直接对刁线歹道,“写出来!”
刁线歹心中慌乱,半天都不知如何落笔。
好不容易拿起笔来,一副愁眉苦脸无处落笔的样子。
而此时,朱高炽还在边上继续追问。
“安南陈王孙是如何逃到你哀牢的”
“黎贼篡位...”刁线歹心烦意乱,“残杀陈朝王族之时,恰好陈王孙不在京都之中,躲过一劫。”
噗!
一块墨滴洒落在宣纸之上,顿时一片狼藉。
“然后呢!”朱高炽继续追问。
“在...陈王孙忠仆的拼死护送下,把他送到了哀牢投奔下臣!当时的陈王孙,真是无处可去!”
“他带了多少护卫投奔你”
“五十.....”
“他可曾跟你说过,从安南到哀牢路上的惊险过了几个关卡如何躲过搜查是否发生厮杀,他身边的人死了几个”
“都....”
刁线歹感觉自己的脑袋分成了两半,一半要渐进脑汁如何的书写陈朝王族的世系,一半又要回答朱高炽刁钻的问题。
“陈王孙到了哀牢之后怎么跟你说的”朱高炽依旧在问,好似没完没了一样。
“你为什么要跟着他一块来大明的京城”
“你难道不怕安南因你藏匿陈朝王孙,问罪于你吗”
“这些年哀牢被安南占了多少土地多少人口”
“你来了大明的京城,何人代你执掌军政”
“你家几口人”
“你有几个媳妇”
“几个儿子”
汗珠墨水不断的落下,刁线歹的手一直的抖。
宣纸上他那本就跟狗爬似的字,现在看起来好像是狗刨的一般..没法看。
许久许久!
刁线歹度日如年,朱高炽终于不问了,他也终于写好了。
他仍了笔,瘫软的跪着,浑身上下早已被冷汗湿透,看着自己所写的东西,大口的喘气。
“你看你,好话就不能好好问!”
珠帘后,朱允熥轻轻的开口,看似在责备朱高炽。
“宣慰使远到而来,你却问东问西!”说着,他温和的一笑,“给宣慰使赐座!”
“快快轻起,坐!”朱高炽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刁线歹看着办来的凳子,却是双腿灌铅动也动不了。
“宣慰使无需惶恐!”珠帘后,朱允熥又笑道,“因安南陈朝皇孙一事,兹事体大,朕身为上国之君,不可不慎也!”说着,更和煦的笑道,“你所说诸事,朕还要跟众臣共仔细商议!嗯,你且在京中住着,领略下我大明风物!”
说着,又是更加和善的一笑,“等朕忙过了这几天,在谨身典设宴,为宣慰使接风....”
画面,再次切换。
御花园中的看台上,安南王孙陈天平正脑中想着如何搭上礼曹国公李景隆这条线。
却不想,李景隆竟然带着人直接朝他走来。
“陈王孙”李景隆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
“不敢不敢!”陈天平忙起身,拱手作揖。
“坐坐!”李景隆笑着,挨着对方坐下,“可还住得习惯”
“我都没住,刚进京就被拉来看戏了!”陈天平心中腹诽一句,可面上却道,“有劳曹国公费心,在下一切都好!”说着,感叹道,“天下之大,无亡国之人立锥之地,若不是大明父母之邦,只怕在下早就客死他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