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您慢点!”
“总管.....”
“人呢”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乾清宫大太监王八耻,此刻跟疯了一样冲进镇抚司何广义的公事房。
他那双眼睛,就像是濒死之人见到了希望,有这骇人的神采但也有这让人胆寒恐惧的期盼。
何广义就在他身后,一向身手矫健的锦衣卫指挥使竟然都跟不上眼前这个太监。
“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王八耻双眼通红,站在原地不住的打转,不住的拍打着大腿,“老何,你要急死杂家吗老何,人呐!”
“您稍安勿躁!”
何广义也是一脑门子汗,他完全没想到平日那威严内敛的王大总管,现在居然跟疯子一样。
“王总管,您听我说一句!”
锦衣卫是天子爪牙,但王八耻这位大太监却是皇帝自幼到大的伴伴,别说他何广义,就是几位国公见到他王八耻,私下都要尊称您!
“事情还没弄清楚,所以不易让太多人知道!”何广义低声道,“闲杂人等我都给弄一边去了,您现在稍微....控制点儿....”
“老何.....”王八耻忽然攥住何广义的手,声泪俱下,“大恩大德呀!大恩大德呀!”
公事房外,郭官僧眼帘动了动。
他忽然想起,一个时辰之前,朴公公教训他的话。
让我们把时间,拉回一个时辰之前。
紫禁城,大本堂。
朴无用在梯子上站着,手中的软布仔细的擦拭着,高大书架上的珍贵藏书。
这位紫禁城内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在闲暇之余最爱做的事,就是站在高处擦书,擦书架,擦房梁.....
“公公!”
“说事!”
殿中只有他们二人,所以即便是声音小,但也能听得很清楚。
“不知您还记得吗早先事后,乾清宫那边儿曾私下委托何广义,帮他寻找家人。”
郭官僧一边心中组织着措辞,一边开口说道,“现在,好像是有消息了!”
随后,就把他发现那个行李卷的事仔细的说了一遍。
他始终低着头,却没看到朴无用手中的动作停住了,看着他的目光多有不悦。
“卑职现在管着暗影司在锦衣卫这条线,所以这听说这事之后,并没有声张,私下看了一眼那摸行李的偷儿,然后马上来禀告您.......”
不等郭官僧说完,啪的一下一张有些湿漉漉的抹布,直接呼在了他的脸上。
“公公”
“就是说,现在有可能帮老王找到家里人是吧”朴无用低声问道。
“是........是!”
“那你还愣在这干嘛,还不去跟老王说去”
“啊......啊”
郭官僧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有些意外,因为眼前这位大太监和那位王总管,可都是欲除对方而后快的呀!
“毛毛躁躁!”朴无用又骂道,“你觉得你见了那偷行李卷的偷儿那事,能瞒过何广义吗”
“杨顺宝........”朴无用慢慢从梯子上下来,长叹一声,“不但瞒不住,还要成仇的!”
说着,又道,“人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他能找到家人,是他的福气!虽说咱们跟他不是一路人,可也没有阻着人家骨肉分离的道理!”
最后,朴无用又重重说道,“你不是太监你不懂!我们这些人,多惦记自己的亲人,在这世上我们就只有亲人........哎,说了你也不懂!”
“杂家就算跟他老王再不对付,也不会在这个事上折腾他!杂家还没那么下作!”
“去吧,跟何广义去跟老王说去,记着啊,别闹太大动静了!”
郭官僧应声去了,赶紧去找何广义。
他却不知道,当他的身影消失的时候,从大本堂那高大的书架之后,走出另外两个太监来。
“若真是老王的亲人,去看看来了几口,安置在何处,多大岁数,品行如何,喜好什么”
那两人无声点头,随后再次隐没在书架的阴影之中。
然后朴无用再次爬到架子上,小心的擦拭。
可又马上颓然的一顿,心中猛的浮现出他的干爷爷,最后交待给他的话。
“记着,在主子身边当差,主子让你动谁你才能动谁,主子不让你动,就算有杀父之仇也不能动!”
“非但不能动,连惦记都不成!一旦惦记就会有各种小伎俩,主子最烦的就是底下人的小伎俩!”
“再者,你就算有再大的权利也只是主子的奴婢,而他们也都是主子的奴婢,奴婢只有一个主子,主子可以有很多奴婢。主子是主子,奴婢是奴婢....”
“您先喝口茶.....”
“还喝他妈什么茶,人呢”
王八耻坐在椅子上,不住的拍着大腿。
郭官僧双手捧着那行李卷中掉落的信封,“公公,您先看看这个!”
噌!
王八耻一步起来,郭官僧注意到,王八耻的手抖得跟风中的柳絮似的。
其实他心中隐隐有些失望的,本以为这件事会是一件内廷斗争的导火索,却不想现在要成人之美。
但更多的,他心里也为朴公公的决定感到庆幸,也为自己躲过一劫而高兴。
“是杂家的写的,杂家记得呢!”
瞬间,王八耻拿着那封信已经泣不成声。
“洪武二十三年,杂家的茶库房跟师傅学着管库.....”
“东宫总管亲自过来跟说,东宫三爷身边缺人,问我师傅那边有没有即岁数不大,但又稳重,而且还白净的小力!”
“杂家的师傅就推荐了杂家!”王八耻的眼泪不住的落下,他呵护着珍宝一般,双手笼着那封信,不让眼泪滴上去。
“那年皇上虚岁十四!”王八耻泣不成声,“杂家去了东宫,那边的总管见了杂家很满意,给了杂家十两银子,说让杂家做几套干净体面的鞋帽......”
“杂家哪见过那么多的钱呀!呜呜呜.....”
王八耻的声音越发的颤抖,身子也抖的厉害,好像气息衰竭一样。
“杂家的身世,跟谁都没说过!”
“这些年无论跟谁杂家都说是高丽人,哪怕有外人巴结,说帮咱家去寻家里人,杂家也说是高丽人!”
“可杂家是he北,保定人!”
“杂家是家里的幼子,爹娘死了,哥哥嫂子嫌杂家吃的多,怕杂家大了跟他们闹着要房要地,就找了外人把杂家给卖了.......”
“呜呜呜.....”
屋中,满是王八耻的哭声,“杂家还记得被卖那天,姐姐追了十几里路,跟着拉杂家的大车喊弟弟.........”
“然后杂家就到了京城,为了能卖个高价,说杂家是高丽人.....呜呜呜.....”
王八耻把那封信贴在心口,“杂家在宫里被人欺负,直到去了东宫才算出头。”
“得了银子之后没有做新衣裳,而是想起了姐姐!杂家不会写字呀,花了三钱银子,请一个识字的太监帮着写的。”
“然后杂家拿回来,一笔一划的描.....杂家又千辛万苦的托人,求人帮着把信把银子送回老家....”
“杂家日夜都盼,盼着姐姐能回信!可是......十多年了.......却杳无音讯!”
“杂家......今儿就算死了也不怕了!因为杂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呜呜!”
哭着,王八耻抬头,看着何广义和郭官僧,“二位,人呢快让我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