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被关在刑部大牢之中。
这个关押地点,就很值得考量。洪武朝,被下狱的勋贵数不胜数,能囫圄出去的几乎是凤毛麟角。但他们下的,都是锦衣卫镇抚司的诏狱。
而曹国公李景隆,则是只被关在刑部的大狱中。
说是关,其实是看。在未有圣旨,也未有任何申斥的旨意,和审问的旨意之前。再加上关在这个么一个耐人寻味的地方,所以李景隆并未受到委屈。
相反,还受到些优待。
刑部大狱中,单独一间还算干净,过得去的监牢中,李景隆默默坐在凳子上。他身上还穿着勋贵国公的御赐蟒服,神色也还算平静。
活这么大,其实他李景隆没有经过半点波折,仕途到如今更是一帆风顺。突然而来的牢狱之灾,对他而言,无疑是一道响亮的警钟。
这几年,以为攀上了皇太孙,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
又掌管了京营兵马,以为日后勋贵之中,我李景隆一人独大!
行事说话,难免失去了臣子该有的恭敬和谨慎!
李景隆逐条在脑中反思着,这些年是不是有些飘了!
从小到大他都是好人缘,说话办事滴水不露。更是八面玲珑,让任谁都挑不出错来。可以前和现在不同,以前他可以好人缘,因为他没有太重要的权柄。
而现在,他不能再有好人缘,不能再用过去的方法行事,不能再凡事都想着保留几分。
因为皇太孙给了他权力,是让他做事的,而不是让他做人的!
想到此处,心中一阵深深的懊悔。
就此时,门外传来脚步。一个刑部的堂官带着几个狱卒,拎着食盒,推门进来。他牢房的门,都没锁。
下官见过曹国公!刑部堂官行礼道。
别!李景隆赶紧亲手扶起,他俩的身份差着十万八千里,若是以往,李景隆见都不见这么低的官,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笑道,李某戴罪之身,可不敢受阁下的礼!
堂官笑道,国公大人说笑了!随后,一摆手,让狱卒把食盒放下,亲手打开盖子,露出里面的饭食。
两个馍馍,一碗炖肉,一碟腌菜。
大牢里没什么好吃的,委屈国公了!堂官又道。
不敢如此!李景隆摆手道,李某是代罪之身,能有口饭吃已经皇恩浩荡,如何还敢要口腹之欲!说着,看看食盒,再次道,身在牢狱,依旧有此饮食,李某愧不敢当!
说着,又拱手道,阁下不必单独给李某张罗什么,旁的犯人吃什么,李某吃什么就是!
之所以如此的小心翼翼,乃是应有之举。谁知道这刑部堂官,回头会不会给他打小报告。现在是龙要盘着,是虎要卧着。不但不能给别人落下半点口实,还要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悔过认罪之心。
堂官笑笑,看看牢房,开口道,这牢里太寒酸了,大人要不要通知府上,送些盖的用的来白天还好,晚上大牢里可冷若是不方便,下官可以代为转达!
万万不可!李景隆连忙摆手,李某有次日都是咎由自取,没有上刑住在水牢中,已经是陛下和皇太孙格外开恩。李某怎敢,再不知好歹
阁下的心,李某领了。只是如今李某待罪,已经寒了皇上和殿下的心,现在正是要洗心革面之时。
见李景隆小心如此,堂官点点头。
就在此时,一个狱卒快步上前,在堂官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李景隆站得很近,隐约听到什么手谕两字,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拿着手谕来的堂官问道。
狱卒道,千真万确,上面还有尚书大人亲笔画押!
堂官眼珠转转,再对李景隆拱手道,曹国公稍坐,有您的故人,前来看您!
有人拿着手谕来看我就是不知道是皇上的手谕,还是皇太孙的
李景隆心中又忧又喜,不由得伸长脖子朝外望去。
视线中,大牢的入口处,一个青年官员拎着一个大食盒,皱眉进来。
李景隆大喜,趴在栏杆上叫道,小解,小解,我在这!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东宫伴读,解缙。
解缙绷着脸,走到牢房门口,根本没给刑部堂官好脸,本官要和曹国公单独说话!
是,大人请!刑部堂官低头应了一声,还顺手帮他们关上牢房的门。
是殿下让你来看我的人都走远了,李景隆压低声音急忙问道。
解缙看看左右,把食盒中的食物放在桌上。
红烧大黄鱼,盐水鸭子,口蘑肉片,炸素丸子,四个菜。
老祥记酒家的手艺,趁热!解缙说完,撩开官袍坐下。
现在我哪还有心思吃呀!李景隆急道,你快和我说说!
说什么解缙奇道,我只是来看看,尽朋友之谊而已!旁的事,一概不知!
李景隆奇道,不是太孙殿下让你来看我的吗
是我在皇太孙那讨了手谕来看你!解缙纠正道。
顿时,李景隆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然后坐在饭桌上,看着那几个菜,苦涩的问道,没酒
解缙再看看左右,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酒壶,啪地一声扔过去。
二十年的绍兴黄,我自己都舍不得喝!
这个情,李某记下了!李景隆喝的不是酒,而是苦涩,还有失落。
两口酒下肚,李景隆再次问道,小解,你是皇太孙身边的人,到底要怎么处置我,你听着什么没有
听到是没听到,不过嘛.........
不过什么,你快说!李景隆来了精神,直接抓着解缙的袖子,好兄弟,你帮帮手,大恩不言谢。李某过了这关,我......我亲自去扬州买几个俏丽的丫头送你!
我图你哪个解缙开口,随即眼睛眨眨,俗,解某爱的不是女色,而是风月,而是才情!
我懂,我懂!李景隆急道,肯定都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你读书时她们红袖添香,才子佳人,对吧!
解缙笑笑,咱哥俩相交这么久,不必这么客气!
应当的,应当的!李景隆点头道。
其实呀,你现在还没明白过味儿来。怎么处置你,不在于皇上和殿下,而在于你自己!解缙道。
李景隆想想,你说清楚!
你看呀,犯事的是你自己不解缙小声解释道,你有错不虽说这个错,未必真的有多大,可你是不是有错!
是是是!李景隆忙不迭的点头。
你看,你都认错了,怎么还和没事人似的,不该上请罪折子吗解缙说道。
啪,李景隆一拍脑门,懂了。
他的罪,是因为徐辉祖弹劾他结交盐商而起。而那些盐商,又都是宁王的人。
那你看,我顺着哪头说李景隆继续问道。
他现在之所以暂时无忧,正是因为他结交的是宁王的人,或者说是宁王的人,找到他的门上。
若他真是暗中卖私盐,老爷子还能这么客气早上家伙了!
他也想明白了,他现在如此地步,就是皇太孙对他惩戒。
可他现在不明白,也想不透的是,皇太孙到底要把这事办到什么地步。
我再给你提个醒!解缙小声道,圣旨刚下,宣宁王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