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几岁,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走进了董良的书房。
董良这个人不喜欢动,他的书房通常就是他会的地方。这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反而是一种荣宠,古人的书房一般都是自己比较私密的地方,能够进来的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上位者让你进他的书房,那就是将你当做自己的亲信了。
就像是皇宫的御书房,那都是御前大臣、军机要职才能进去。
“参见元首。”陈澧倒是没有拿大,进来之后先给董良行了一个拱手礼。
要是跪拜的话,陈澧估计还要考虑一下,不过这个华族倒是开明,竟然废除了跪拜礼。
“陈先生请坐。”董良穿着一身青色的便装,示意陈澧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董良的书桌对面通常都会摆上两把椅子,这是下属汇报工作的时候坐的。
董良不想每次下属过来汇报工作都居高临下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等到陈澧坐好之后,一个挽着道髻,面容朴素,穿着白色长裙,仪态温婉大方的女子端着茶壶给二人各自倒了一杯茶。
“这是我从福州带来的大红袍,先生请用。”董良说道。
“大红袍茶色鲜红,不过我们粤省的英德红茶滋味更加浓郁,元首有空倒是可以品尝一下。”
“哦,好的啊,好茶不管出自何处,我都是喜欢的,回头我就去试试,下次先生过来,我请你喝英德红茶。”
董良知道陈澧是在一语双关。他的回复也算是给了对方面子。
“元首,这份拼音表,是您编纂的吗?”陈澧将随身携带的一份蒙学教材拿了出来。
这正是华族使用的蒙学初级教材,上面最具特色的就是那份拼音表。
汉语拼音实际上是对汉字反切法的简化。
老祖宗很早就发明了标记生字发音的方法,其中以反切法最为实用。
比如“圣”读作“十恩四”,“日”读作“日恩二”。
这种反切法的弊端是显而易见的,不知道圣的发音的人,也不一定知道恩是什么发音啊。
董良没有将汉语拼音的功劳揽到自己的头上,而是说这是华族组织人编纂的。
这在一般人看来确实是一项巨大的功绩。不过在陈澧看来,用洋人的字母,来标记发音却有些不妥,这会让蒙学的孩子,误以为洋人的文化更加的先进。
“元首啊,这拼音采用洋人字母代表汉字声韵,是否会让华族的孩子以后觉得,洋人的语言高于我华族的语言。为何我们不自创一套符号代表声韵呢?再有了,这拼音运用下去,会否会出现有人不愿意学习汉字,而是用拼音来代替。”
陈澧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要知道后世的朝鲜人就是摈弃了汉字,而是用拼音文字,不过也产生了很多问题,就是拼音没办法区别同音的文字。
担心董良以为自己是来找茬的,陈澧继续解释道:“秦时发明了隶书,本就是一种给普通平民的看的简单文字,后来隶书却取代了小篆,这说明汉字在越来越简化,因此老夫也担心汉字最后被拼音取代,毕竟拼音比汉字更为简单。”
董良知道陈澧是出于一个读书人对中华文化传承的责任感才来找自己说这些话的。
因为在一般的上位者看来,这似乎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你来找上位者说这些事情,不就是找茬儿吗?
然而,董良的思路与普通的上位者就是不同。
他非常重视文化的传承。
在董良看来文化是文明的核心内容,一个优秀的文明,必然要有自己的文化自信。
“陈先生的担忧不无道理,我们不排斥西学,但是这样照搬洋人的字母代表拼音确实有些不妥,这个可以改,不过新的符号同样要简单易记才行。”
“我们华族奉行人人平等的政策,这种平等有很大一方面是体现在教育上,汉字的复杂化会提升学习的成本,从而让很多人失去学习的机会。以前说十年寒窗苦读,才能算是初步学成。”
“但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没办法花那么多的时间去读书,他们还要参加生产劳动。我们华族正在推广教育,在各地建立蒙学,初步的目标是让一个文盲,用三年的时间学会读写,这是最基本的教育。也许用不了多久,所有的华族孩子都会读书,至少书上的字都能够读懂。”
“做到了这种程度,哪怕是离开了学堂,他们也拥有了自主学习的能力。”
……
华族的教育理念确实是开创性的。历朝历代都说要教化百姓。
读书人更是将这句话天天挂在嘴上,但是陈澧知道,朝廷并不想真的教化百姓,他们只想让百姓听话。
一个人会读写,这意味着他可以自己从书中悟出道理,就有了自主思考的能力。
这样的人是很难糊弄的。没办法糊弄,那么朝廷的麻烦就多了。
一群羊要是每一只都有自己的思想,那么对于牧羊人来说一定是一个灾难,羊甲觉得水塘边的草好吃,羊乙觉得水塘边不安全,羊丙干脆不想吃草,它担心自己吃肥了容易被杀掉。
你说这样一群羊还怎么放,他们肯定是东奔西跑。羊倌儿再也没办法找个树荫底下睡大觉了。
陈澧这才对董良心服口服,他之前听人说董良原本只是泉州地方上的一个平民家的读书人,只中了秀才,心中未免有几分轻视。
但是现在听董良这么说,在心中由衷地佩服董良的魄力。
而且他还隐隐有一种自豪感,因为他将董良划到了他们读书人的行列,觉得这天下还是要由读书人来坐才行。
“陈先生啊,我听说您是声律大家,还写过书,这编制新的拼音表的事情就交给您了,不过要尽快,因为我们之前的学子都是用的洋人字母,他们还要重新学习。”
董良大手一挥将这个问题抛给了陈澧。
华族的教育总长之前由董良兼任,后来一直都是空缺的状态。
陈澧这个人在学术上是可以服众的,而且四十几岁,正是年富力强能做事儿、有想法的年纪。
见到陈澧一口答应了编写拼音表的事情。
董良继续说道:“陈先生啊,我华族立志教化万民,咱们中华民族为何在历史上一直领先于世界,那是因为咱们的读书人多啊,要是我们数万万百姓都是读书人,那么日月照耀之下,全都是我华族光辉的时代也就不远了。”
“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我华族专门成立了学部,主管天下教育,全国各地的公办学堂,包括蒙学、初级学堂、大学堂都将由学部统领。这些学堂的老师也都是学部管理。但是我们学部一直缺少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来主持工作。我想请先生出山,挑起这个重担,为传承华夏道统,普及教育出一份力,不知如何?”
董良的话说的非常好听,我不是赏赐你一个官坐,而是请你挑起重担。
原本陈澧还要象征性地推辞几次,但是现在董良将这说成担子了,他还怎么推辞?
再推辞,不就是说自己不愿意担担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