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爸刚去世。”
有人在说话，语速不快不慢，平和的声调中压抑着一丝悲伤，刚才隐藏在黑暗中直到此时才开口。
“倪永孝？”
陆启昌扭头看过去，语气中带着浓烈的疑问。
倪永孝缓缓靠近，身形渐渐暴露在路灯的照射下。
白衬衫，打领带，脸型棱角分明，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斯斯文文的像是公司白领。
“他生前曾经吩咐过，如果他出事的话要通知所有子女。”
倪永孝神色平淡地轻轻歪头，目光中透露着阴霾，泛起丝丝危险的气息。
又是那种轻声慢语的陈述语气。
似乎这人在讲话的时候，无时不刻都在斟字酌句，想要把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灌输进别人的脑海中。
“阿仁，我等你回家。”
陆启昌愣愣地看着倪永孝和罗继离开，好半晌才霍然转身，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陈永仁。
路灯下。
陈永仁单薄的身形在众人的逼视下，显得异常的孤独和萧瑟。
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从他撒谎报考警校的那一刻起他就错了，怎么解释？
“陈永仁！”
陆启昌沉声询问，“你是倪坤的儿子？”
这会他脑子里产生了无数的想法，出于职业习惯，这些想法最终都汇集到了一点，那就是陈永仁可能是倪家派到警队的卧底。
关键是这个卧底表现不错，连副院长都邀请他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
呵呵。
从来都是警方往毒枭那里派卧底，没想到倪家别出心裁，敢把卧底派到警队里来了。
他目光寒冷地瞪着陈永仁，想听对方亲口说出的答案。
陈永仁脸色苍白，大脑一片空白。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也知道人家一查就能得到结果的。
“是。”
他用尽了最大的力气，从嘴里吐出一个字，随即便感到呼吸困难，脚下发软，身体也跟着摇晃起来。
“你他妈的够胆。”
陆启昌怒骂一声，上前就要把人抓起来，叶sir和罗沛权眼神探究地看着一切，没人去阻止。
“等会。”
彭文山把他拦下了，“陆sir，倪坤死了，今晚尖沙咀肯定会很乱，你赶紧去盯着倪坤的人，不要让他们影响到市民的生活。”
“我安排刑侦队协助你。”
陆启昌刚点头，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喂。”
“陆sir，倪坤死了，他手下的人很不安分，我担心尖沙咀会出事。”黄志诚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我马上到。”
陆启昌挂断电话，接过罗沛权的钥匙一脚油门驶离。
“阿权。”
“给宋子杰打电话，让他带人过去帮忙，还有，帮我把叶sir安全地送回家。”
彭文山吩咐道。
叶sir瞅瞅失魂落魄的陈永仁，“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坐的士就好。”
“那可不行。”
彭文山笑道：“这里就是尖沙咀，倪坤手下的烂仔满街乱窜，打扰到你的好心情就不好了。”
“你不用担心阿权，他的时间很充裕，今晚的小事还轮不到他出面。”
罗沛权猛点头。
本来就不是本职工作，大晚上的他才不想跑去监视烂仔呢，有事当然是下面的人做咯。
再说了。
O记肯定会让行动部门和交通部门帮忙，陆启昌是总督察，他也是，到时候谁听谁的。
“叶sir。”
“这里不好打车，我们去前面看看。”
两人结伴走远。
彭文山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燃，借着酒劲美滋滋地吸了一口。
呼。
晕乎乎的，感觉不错。
他见陈永仁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嘴角不由浮现出一抹微笑。
“喂。”
“干嘛垂头丧气的？”
陈永仁傻傻抬头，语气幽幽地说道：
“我从小跟着老妈长大，从来没把倪坤当成父亲。”
“他是坏人，我不是，我报考警校就是想证明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他的声音不大，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劝慰自己。
“你想说什么？”彭文山问道。
“彭sir。”
陈永仁深深吸口气，鼓足勇气问了出来，“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当警察了？”
其实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期待了。
警察肯定是当不了了，他只是想听一听偶像的看法，只要对方觉得他不是一个坏人就好。
这样至少心里还能有点安慰。
“嘁。”
彭文山哂笑，“为什么不能，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
陈永仁突然闭嘴，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彭文山，简直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还能当警察？真的吗，不可能吧。
老爸是毒枭，儿子却跑去报考警校，任谁听了都会质疑他的动机，不然刚才陆启昌也不会想把他抓起来审讯了。
但这句话从彭文山嘴里说出来，又显得特别有说服力。
警司耶，对于一个警校没毕业的学员来说，那可是通天的人物，根本没有必要欺骗他。
陈永仁的眼神稍稍灵动了一些，不过还是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
“我担心没人相信我，他们会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这倒是没错。”
彭文山笑了笑，“别说是你了，就算是卧底出身的警员都会被人怀疑，这在警队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你担心的不只是这些，是害怕被开除吧。”
陈永仁沉默点头。
当警察的身家清白最重要了，更何况他还在个人档案上弄虚作假，已经算是严重违反校规了，不被开除才奇怪呢。
“不会的。”
彭文山弹了弹烟灰说道：“虚报档案也要看是什么情况，你也是为了服务警队嘛，不这么说你都没法考进警校。”
“不过以后你在警队里的发展会很艰难，除非你能证明自己。”
这很难。
不被长官和同事信任，就意味着遭到排斥，连案子的具体内容都接触不到，那就别想着靠抓贼立功得到认同。
相反。
一旦案子进展不顺，还要承受别人怀疑的眼神，这种滋味可不好受。
无处不在的压力能让一个人崩溃。
他打量着对方稍显稚嫩的脸庞轻轻摇头，做好人也不一定非要当警察，没必要三年又三年。
陈永仁眉宇间之间一片坚定。
“我进警队不是为了升职，我只想做个好人。”
“彭sir。”
他想了想开口说道：“我可以去倪家卧底，我一定能证明自己。”
呦。
脑子还挺灵活。
彭文山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讲话太多，人家都是长官挑卧底，这家伙当卧底却想挑选长官。
啧啧。
他看着陈永仁坚毅的目光，回想起彭欣建说过的选卧底的条件。
脑子要活，反应要快，性格沉稳有毅力，而且不能是为了升职才去做卧底，这几条在对方身上全凑齐了。
可惜......